正文 第六回 莽撞漢幸脫飛來禍 多情人難免銷魂別

次日清晨,寶玉一睡醒,趕忙起身。隨行的麝月服侍著梳洗一番,正勸他莫再出去惹事,寶玉不聽,出了房門,便去尋許世生。昨夜他與許世生、張德輝等人討論薛蟠遭遇的這件離奇案子,甚為興奮,然一時難有結論。今日他躍躍欲試,想繼續隨許世生一同查案去。不料許世生已經離了客棧外出,寶玉追問眾人,眾人皆推說不知,更極力勸阻寶玉,昨日受了不少驚嚇,今日須在客棧里安心靜養,寶玉難免氣惱抱怨,暫且不提。

且說許世生獨自早早便離開了趙家客棧,前一日在康河縣的經歷,尤其晚間在鳴鳳客棧遇到幽蘭一幫人,讓他似乎略有所悟。然而對於此案的關鍵之處,他覺得依然迷茫,顯然案情的真相另有玄機。許世生並不指望官府能很快將幽蘭、虯髯大漢等人緝拿歸案,他現在要去探察的,是有關此案的另外一條線索。

原來,就在昨日,許世生差遣王三到藏春苑打探消息,事先把緊要之處一一給他交代清楚。這王三甚是機靈,先換上身體面的長袍,外人倒看不出他只是薛家的僕人。加之手持許世生事先給的知縣老爺手令,心裡有底,氣度從容。到了藏春苑,假說要為知縣大人的貴客挑選一位色藝俱佳的姑娘作陪,藏春苑的院主王氏自然不敢怠慢,忙過來招呼,又依王三之意,叫出了白玉、牡丹,陪笑道:「這兩位姑娘都是我們院子里一等的人材,想必定能稱知縣老爺貴客的心意。」

王三畢竟跟隨薛蟠多年,見過不少世面,不慌不忙,吩咐白玉和牡丹先彈唱一曲。一曲唱罷,王三鼓掌喝彩,轉頭對王氏道:「院主所言不虛,兩位姑娘容貌出眾,唱起曲來也煞是動聽,這樣吧,我有幾句話囑咐她們,等會兒便到府里回話。」

院主王氏識相退下。王三與白玉、牡丹閑聊一陣,便有意把話題轉到藏春苑的姑娘春桃身上。白玉和牡丹談及這個話題,不禁傷感,說春桃姐不但色藝出眾,而且心地善良,與院子里的眾姐妹相處融洽,誰料卻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讓人心生悲戚。

王三附和著嘆息幾聲,說道:「此事實屬不幸,那夜春桃姑娘貿然隨客人外出,確是大意了些。」

白玉不以為然道:「院子里的姑娘隨客外出,也是常事,算不了什麼,誰知竟會碰上這等兇徒。何況春桃在城裡本有相好之人,時而在外留宿,院主和姐妹們都不以為意的。」

王三聽她如此說,故意道:「春桃既是這藏春苑裡當紅的姑娘,想必她的情人定是城裡的富商或者官宦子弟了。」

牡丹在一旁撇嘴道:「世人皆以這等眼光輕覷我們,以為全都嫌貧愛富,春桃姐卻並非貪圖富貴之人。」

王三聽她話里有文章,試探著問道:「那依你所說,春桃姑娘的情人是何等樣人?」

牡丹乃覺自己失言,低頭不語。白玉忙岔開話題,笑道:「這位大爺,總扯那些沒啥要緊的作甚,我再給您彈首曲兒聽吧。」

王三見兩人口風緊了,不願再說,心中轉念,頓時臉色一變,冷笑道:「實話與你兩個說吧,知縣老爺差我到這藏春苑,實是為調查春桃命案。只因此案尚有若干未明之處,須一一核實清楚。那春桃的情人或許與此案有莫大幹系,如今你二人既不願在此處說,那便只好到公堂之上交代了。」

說著,王三從袖中取出一封上面蓋有縣衙紅印的公函,得意洋洋地向白玉與牡丹展示。白玉、牡丹見了,都驚得面如土色,白玉戰戰兢兢道:「大爺勿怒,小女子照實說便是。春桃有一次曾說起,她那情人姓韓,是個秀才,就住在城中的木石巷。兩人自小相識,後來不幸離散,前年才在康河縣重逢。」

王三起了疑心:「這韓秀才想必沒多少銀子,春桃卻是院子里當紅的姑娘,她與窮酸秀才來往,院主豈能樂意?」

牡丹忙解釋道:「此事春桃只與我們兩三個最投契的姐妹說起,院主決然不知。春桃每次去韓秀才那裡,都隨身帶著些以前的積蓄,快到那邊時,還喬裝打扮一番。回來交給院主白花花的銀子,她滿心歡喜,怎還會多問?」

王三聽牡丹說得有理,不由滿心歡喜,心想此番來藏春苑,能探聽到春桃的情人是誰,可算不虛此行。他又繼續追問有關韓秀才的情形,白玉她們也只知這韓秀才窮得很,平時靠賣些字畫謀生。王三見狀,便不再理睬兀自惶惶不安的白玉與牡丹,徑直離開藏春苑,返回趙家客棧。

康河縣城的早市還未散,街道上往大戶人家挑擔送菜的小販來來往往,街邊的切面鋪、燒餅鋪里熱氣蒸騰。許世生邊走邊問,弄清了木石巷的大致方位。過了不長時間,他就從一條寬闊的主街拐到這條狹窄的小巷裡,從木石巷通往主街的柵欄門早已打開了。

許世生拉住一個正在巷子頭上擲石子玩的十來歲頑童,閑話幾句,便知曉了韓玉材秀才的住處,看來韓秀才至少在這木石巷裡頗為知名。那頑童在他身旁好奇地轉來轉去,許世生摸摸他的腦袋:「你平日常見到韓秀才么?」

「見不到他,他不大出門的。聽我爹說,他整日在家作畫,若沒人買他的字畫,只怕就要挨餓了。」

那頑童蹦蹦跳跳跑開了,許世生來到韓玉材住的那棟破舊的小屋前,門旁的牆壁上繪著一幅《秋日行旅圖》。許世生輕輕扣門,裡面無人應答,他側耳傾聽,沒有聽見什麼動靜,便又重重在門板上敲了幾下,良久才聽有人粗著嗓子說道:「這兒已不賣字畫了,尊駕到別處去吧!」

許世生見這情勢,若以買畫為名,恐難以叫開門,乃揚聲叫道:「韓秀才開門,我是縣衙的差役,知縣老爺有話問你!」

此言一出,門內之人先是沉默片刻,接著似乎一陣忙亂,有人應道:「稍等片刻,我這就來開門。」

又過了好一會兒,木板門總算打開了,一位個頭不高、面貌斯文秀氣的年輕人出現在門口。他臉色蒼白,略有驚惶之色,向許世生躬身施禮道:「公爺勿怪,小人昨夜睡得晚,剛才尚未起身,讓您久等了。」

說著,韓玉材連忙將許世生讓進屋內。許世生見韓玉材身材瘦削,語氣怯弱,連身上穿的長袍也不甚合體,似乎大了些,不禁皺眉。他轉頭打量屋裡的陳設,只見四壁掛滿了字畫,多是些青綠山水,還有幾幅行草,筆調瀟洒飄逸。靠牆的桌上擺放著文房四寶,還有幅沒有畫完的畫,乃是工筆細緻的《仕女戲蝶圖》,一道門帘遮住通往內室的門。屋內的一切雖顯寒酸,但卻收拾得井井有條。

許世生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打定主意,既然是以官府差役的身份出現,就沒有必要再兜圈子,索性扮次惡人罷了。他把縣衙的公函往桌上一擲,便單刀直入地說道:「韓秀才,今日登門叨擾,並非為其他緣由,乃是因春桃一案而來。有人指認說,你與春桃素來相好,常暗中往來,究竟有無此事?」

韓玉材身子一陣顫抖,片刻後方稍稍鎮定,以袖拭淚,緩緩道:「公爺既已提及此事,小人自然不敢隱瞞。唉,公爺想必也已知曉,小人與春桃身世可憐,僥倖在這康河縣重逢,誰料造化弄人,又遭此奇禍。好在天理昭彰,青天大老爺已捉獲兇手,也讓小人安心了。」

許世生冷笑道:「嘿嘿,你倒推脫得乾淨,若果然如你所說,我還來找你作甚?我問你,數日之前知縣老爺開堂審案,你可在堂下聽審了么?」

韓玉材木然點頭:「當日我的確在堂下,那簡直如同一場噩夢。」

許世生道:「那日老爺審案時,雖已捉獲兇犯薛蟠,卻仍有一事甚為不解,究竟是誰把春桃從藏春苑接走的呢?若是薛蟠遣人前往,按常理,春桃應不會貿然隨人外出,以致遭逢大難。據藏春苑院主王氏說,那人遮遮掩掩的,感覺有些眼生,她以為是相熟的客人派來的家僕,沒有多想……」

說到這裡,許世生瞥一眼獃獃發愣的韓玉材,猛然道:「此人很有可能便是你,你是春桃暗中相好的情人,除了春桃的好友牡丹等人知道外,連王氏也一向並不知情。你大概從未去過藏春苑,王氏難免覺得眼生,其他與春桃有往來的客人都是些富商大戶,王氏沒有不認識的道理。那夜,正是你接走了春桃,因為你與薛蟠早有勾結,收了他的銀子,豈料結果卻成了送羊入虎口,這以後你當然不敢聲張,在家中藏匿起來,如今連畫也不敢賣了。」

韓玉材此時卻平靜下來:「我與那薛蟠素不相識,又怎會幫他做傷天害理之事?您所說的這些,全憑猜測,並沒絲毫憑證,依小人想來,知縣老爺定不會如此輕率地給小人定罪,否則,公爺今日徑直便會將小人捉拿歸案,又何必在此多費唇舌?」

許世生見韓玉材神情自若,應對流利,倒有些出乎意料,便道:「既然你自言清白,那且說說,出事的那晚,你究竟在什麼地方?」

韓玉材道:「那夜我並未外出,一直在家裡。」

許世生厲聲道:「扯謊!那夜有人明明看見你曾離家外出過,這又如何解釋?」

韓玉材神情迷惘,喃喃道:「小人說的確是實情,那夜並未外出……啊,我記起來了,有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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