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回 徇私情知縣指門路 探虛實清客詣牢獄

且說寶玉、賈璉等人啟程以來,這一路之上因要趕路程,寶玉未有機會遊山玩水,不過他初次出遠門,滿眼都是新鮮之事,尋常農家村舍、小橋流水也令他大感興味。眾人本來擔心,寶玉平素在府里奴僕成群,錦衣玉食,難以習慣長途遠行之勞累,因此處處對他照顧備至,王夫人行前也曾特意叮囑,若有些微不適,中途返回即可。但寶玉自出門以後,簡直如同逃脫牢籠之飛鳥,比往日更神采飛揚,初時尚安坐在大車中,第二日便要騎騾騎馬上路,眾人拗不過他,見他安然無事,也都放下心來。

路上不過四五日,這日中午,一行人已經到了康河縣。由王三帶路,眾人徑直來到趙家客棧,店裡夥計見是京城來的貴客,不敢怠慢,急忙通知趙掌柜。趙掌柜趕到前面高接遠迎,見來客儀錶不俗,服飾華美,決非尋常人物,忙將他們安置到店裡最好的客房,又命夥計打起精神,小心伺候。留在店裡的張德輝等人,本來整日里長吁短嘆,度日如年,聽說賈璉一行人到了,總算盼來了救星,也連忙過來問候。眾人旅途勞困,先安頓住下,收拾打掃房間,又準備酒飯等等不提。

等一切收拾利落,眾人用過午膳,歇息了一會,張德輝介紹了這幾日的情形。原來牢里的看守收了銀子,薛蟠倒沒受什麼苦,只是這謀害人命之事已經落實。聽說康河縣的知縣已派人向州里呈報此案,若等州里批下來,薛蟠便難逃死罪。這康河縣的知縣姓潘,進士出身,素有為官清正之聲譽,張德輝等未得到家裡消息,沒敢擅自去縣衙活動。

賈璉聽了張德輝所言,心中已有計較,向眾人說道:「事不宜遲,今天時辰尚早,我先到縣衙去一趟,會會這位潘知縣,結果如何,晚上回來再商量。」

賈璉又囑咐眾人,初至此地,尚不明底細,切不可隨意外出,再惹是非。說罷帶著幾名家僕,還是由王三帶路,出門奔縣衙而去。寶玉見賈璉走了,雖憂心薛蟠,卻也幫不上忙,就想出門逛逛,一路上忙著趕路,還沒機會好好逛集鎮呢。這鄉下地方的集鎮自然不能與京城大廊、大廟的繁華熱鬧相比,但想必也會有些城裡沒有的新鮮玩意兒,可以買回去給大觀園的姐妹們瞧瞧。

(作者按:《紅樓夢》第二十七回:「寶玉道:『我這麼城裡城外、大廊小廟的逛,也沒見個新奇精緻東西……』」)

許世生等人免不了一番勸阻:「寶二爺別心急,怎麼著也等璉二爺回來再說,咱們在這裡總得呆上幾日,多的是空閑逛,康河縣才多大地方!」好不容易才把寶玉勸住,回房自去休息。

許世生找到張德輝,讓他把自出門以來的情形詳細述說一遍,尤其是來到康河縣以後的事情,許世生間得更是仔細。張德輝說完以後,許世生蹙眉思索,獃獃出神。張德輝見他這副模樣,更擔心薛蟠,忙追問究竟,許世生這才醒覺,勸解道:「張老不必過慮,如今璉二爺已去縣衙疏通,想來定能奏效。何況單就此案案情而言,也不乏模糊之處,知縣斷定是薛大爺所為,誠然太過草率!」過了將近兩個時辰,眾人等得有些著急,正欲派人去打聽消息,卻見賈璉面帶喜色走進客棧大門。人們才鬆了口氣,便知事情頗為順利,店堂里耳目眾多,一時不好開口。等賈璉上了樓來到房間,在桌旁落座,眾人忙圍上去問個究竟。

賈璉洋洋自得,笑道:「都說這潘知縣為官清正云云,去之前我還擔心得很,原來不過如此,總算一切順利。」

原來賈璉到了縣衙,先遞上名帖,衙役不敢怠慢,直接送到內宅。這潘知縣本來說身體欠佳,概不見客,但見了名帖,登時改變主意,穿戴整齊迎出衙門。賈璉見此情形,心中知底,早有了計較。到了裡面,寒暄已畢,賈璉表明來意,言談間又說起賈府的家世,以及薛蟠的舅舅九省統制王子騰,接著命人將帶來的禮物奉上。

那潘知縣名叫潘雲,進士出身,只因門第寒微,為官多年還只在康河縣做個知縣,雖有宏圖大志,怎奈朝中無人。如今他見來者並非尋常人物,若能藉此結交,日後說不定即可平步青雲。又見禮物也甚為豐厚,當下主意已定,便說薛蟠一案案情繁複,本以為已澄清真相,但仔細思量,薛蟠既是名門之後,怎會犯下這等罪孽,兇手想系另有他人。

「不過此事尚需計議。」潘知縣手捻鬍鬚,雖然客廳里並沒有其他人,還是壓低聲音對賈璉道,「畢竟此乃人命重案,按常例必須上報給州里知府大人。前幾日我已將案情呈報上去,好在還未接到州里的復文,如今我可再另擬公文,說是案情又有變化……只是,究竟何人是兇手,若最終沒有結果,知府大人那裡不好交代。」

賈璉心神領會,點頭道:「蒙老爺明示,我等感激不盡。老爺智謀過人,定能很快查明疑案,抓獲真兇。若蒙信任,我們也可盡綿薄之力,助老爺勘察此案。」

在趙家客棧樓上,賈璉對眾人說了大概情形,末了又道:「依我之見,如今我們應分頭活動,方可保事情周全。明日我便到州里去見知府大人,至於康河縣這邊,」他看看身旁的許世生,笑道,「就要有勞許先生了,若能儘快查明案情,拿獲真兇,此事自然迎刃而解。」

許世生拱手道:「世兄放心,我當儘力而為,不過查案過程中,難免還須官府之力襄助。」

賈璉道:「這個無妨,潘知縣已經答應協助我們查案。」

說著從懷中掏出幾張信箋:「這是潘知縣簽發的手令,如有必要,可用他的名義發號施令,調動差役,在康河縣內暢通無阻。另外,我先給你一些銀兩以備花銷,若還有需要,開口便是。」

許世生伸手接過信箋,心中甚喜,雖然還沒著手查案,但潘知縣的手令無疑將帶來很大便利。他不由得暗自思忖,賈璉辦事利落,考慮周到,並非像以前聽說的是個只知嬉遊度日的富家公子。

這時,賈璉又安排明日一早到州里去見知府大人的行程,與眾人商議還有哪些需要事先準備的,看看差不多安排停當,囑咐道:「明日路上還須小心些,適才聽那潘知縣說,這路上有伙盜賊甚為猖獗,前幾日便有前往青霧山風雲觀上香的富庶人家被劫。」

張德輝道:「這我也有所耳聞,他們已經活動很長時間了,聽說官府正遣人捉拿。」

賈璉搖頭:「這談何容易,據潘知縣說,這夥人似乎在城裡有內應,消息靈通,所以緝拿他們很困難,官府只好在各處城門加緊盤查,不過至今收效甚微。」他略略停頓,轉了話題,「說起這青霧山風雲觀,本和我們賈家有些淵源,以前未有機會前去遊覽,這次的事情若辦得順利,倒可趁便一游……啊,我扯得太遠了,今日大家初到此地,都甚為勞累,還是早些歇息吧。」

眾人各自散去歇息,單說許世生回到房裡,躺在床上,思來想去,一時難以入眠。過了良久,他才漸漸睡意朦朧,隱約聽見外面街上傳來更夫敲打梆子的單調聲響,已到了三更天了。然而敲擊聲隔了片刻又響起來,這一次似乎近在耳邊,許世生一驚而醒,這才意識到有人正輕敲房門。

他迅速起身,走近房門,低聲問道:「是哪一位?」

門外有人應答:「許先生,是老朽張德輝,深夜相擾,實在是有要緊事,請開門敘談。」

許世生打開門,見門外站著兩人,一人便是那張德輝,神情頗為著急,另外一人三十多歲,面色白凈,略有髭鬚,體態甚是雄壯。許世生自忖從未見過此人,不知張德輝為何要帶他來,心中納悶,忙把兩人讓進屋裡。

張德輝剛一落座便拱手道:「打擾先生歇息,實是不該,然則我適才在店堂中碰到這位封兄,閑聊時封兄說起,案發當晚,他曾經見到過薛大爺。我想這或許和那起案子有些關礙,只恐耽誤事,等不到明天早上,就拉他來找先生你了。」

原來那人便是京城平惠茶葉行的夥計封平,這幾日仍停留在康河縣,還住在這趙家客棧。許世生聽張德輝如此說,頓時留心起來,睡意全無,與封平寒暄幾句後,忙問道:「封兄那夜在什麼地方見到了薛公子,其中詳細情形,可否說來聽聽?」

封平點點頭,說道:「那日晚間,我的確曾經見到過薛公子。吃過晚飯後,我在街上閑逛,無意間走到那家妓館——藏春苑附近,當時天色已晚,藏春苑門前掛著燈籠,從裡面傳來陣陣鶯聲燕語、絲竹亂耳之音。我本來已經走遠,忽然又聽見藏春苑門口有人在叱罵爭吵,轉回來一看,原來是薛公子不知何故與苑裡的人發生爭執,一名大漢將薛公子推出門外,罵了幾句後又把大門關緊。我見薛公子怒氣沖沖,耽擱了一會兒也踉踉蹌蹌地離去,大概是喝了不少酒。本想上前和他打個招呼,約他同回趙家客棧,但怕他尷尬,所以只遠遠跟著他。我與薛公子和張老雖是萍水相逢,不過既然都來自京城,一路上有緣遇見,若能互相幫襯,也屬應當。當時跟隨薛公子走了一程,見他所走之處甚是偏僻,我懷疑他記錯了回客棧的路途,正想上前提醒,卻見薛公子與路上遇見的一女子搭訕起來。」

許世生沉吟道;「已到這等時候,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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