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插敘之一

楚憶奇正半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讀著《紅樓夢迷案》,突然感覺胳膊被人拍了拍,他抬頭一看,原來不知什麼時候苗薇薇已站在床邊了。

「你在看什麼呢?這麼專心。」

楚憶奇說了說這篇小說的由來,苗薇薇產生了興趣:「不錯啊,等會兒我也看看,以《紅樓夢》為背景寫偵探小說,這個想法有創意。」

楚憶奇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我倒覺得重要的不是創意,而是怎麼去寫。以前就有位日本推理小說家寫過本《紅樓夢殺人事件》,內容是大觀園裡發生了連續的謀殺案,寶玉成了偵探,他平時就喜歡《棠陰比事》、《洗冤集錄》、《龍圖公案》這類書,對問獄判案很著迷,現在正可以大展身手……」

苗薇薇笑了起來:「可這樣寫寶玉或許不是毫無依據,《紅樓夢》里說寶玉不喜歡讀四書五經,卻讀了很多異書,精通不少『雜學』,這裡面可能就包括斷案這一類的書呢。」

「在大觀園裡發生連續殺人案,一片血雨腥風,太煞風景了。」楚憶奇又翻了翻手裡的小說,「我認為比較好的方式應該是不過分偏離原著的情節,雖然節外生枝有了新的故事,但與原著的內容仍然大致符合。」

「可是,新寫的情節與原著的內容完全符合是不可能的,高鄂續的後四十回就經常被人批評,何況是現代人?」

「不錯,對《紅樓夢》的理解每個人都不一樣,如果接著曹雪芹的八十回寫下去,人們當然也會寫出不同的結局。在這方面,並不在於寫作才能的高低,重要的是,世上只有一個曹雪芹,任何其他人想要去成功續寫《紅樓夢》,最終只能白費心機。前段時間我剛讀了俞平伯的《紅樓夢研究》,其中的第一篇文章『論續書的不可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續曹雪芹八十回《紅樓夢》的除了高鄂還有其他人,續一百二十回《紅樓夢》的也大有人在,不過這些續作都不能讓人滿意。比較聰明的寫法應該是像明代董說寫《西遊補》那樣,這本書的故事緊接著『三調芭蕉扇』之後,既可以補入《西遊記》原書又自成一體……」

「你知道么,你發議論的時候樣子特別傻……說真的,我現在很想看看夢非的《紅樓夢迷案》究竟會講個怎樣的故事。」

「從我讀到的這部分來看,小說的開頭來源於《紅樓夢》的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調情遭苦打』和第四十八回『濫情人情誤思遊藝』。雖然原著里並沒有具體說薛蟠的遊藝經歷,但在夢非的故事裡,莽撞的薛蟠可吃了不少苦頭。」

「我記得《紅樓夢》里有過薛蟠惹上人命官司的情節……」

「一共有兩次,第一次是為了爭奪英蓮,薛蟠指使家人打死了馮淵,後來賈雨村徇私胡亂判案,讓薛蟠逃過一劫。第二次就是在高鄂所續的後四十回當中,薛蟠在飯鋪吃飯時,失手打死了一個店裡的夥計。對於這第二次官司,許多看不上高鄂續篇的紅學家未必滿意。我記得周汝昌在一本書里提到過,」說到這裡,楚憶奇開始在床頭邊的一摞書里翻撿起來,「啊,找到了,在這兒。他說,京劇里把薛蟠弄成一個『不成人形』的下流小丑,這其實不對。依照曹雪芹的原意,薛蟠是個直性正義熱腸人,雖然以前做過些壞事,但與柳湘蓮復交和好後,親如手足,日後還有義俠的重要情節。只是因為高鄂的續書,破壞了曹雪芹原來的構思。」

「照這麼說,夢非的小說寫薛蟠被冤枉牽扯進人命官司,不算離譜。」

「現在就說薛蟠是被冤枉的恐怕還太早,」楚憶奇說,「他可能不是兇手,但身上也存在著很多疑點,跟這起謀殺案脫不了干係。」

「說來說去,我更想知道下面的故事了。」苗薇薇的語氣里充滿期待。

「我也想知道。」楚憶奇用手輕拍著自己的傷腿,有些無可奈何地說,「杜彬說他還要到A市,可惜我不能跟他一起去,見見這位莫測高深的夢非。」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杜彬正站在星辰大廈前面寬闊的廣場上。他仰起頭看著高聳入雲的大廈,玻璃幕牆強烈的反光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他有些憤憤不平,低聲抱怨了幾句「光污染」之類,身旁三三兩兩的遊客怡然自得地走過,沒有人理會他在說什麼。在廣場中心,巨大水池裡的幾束噴泉正隨著悠揚的樂曲聲時高時低地噴涌著。

等過了一刻鐘,杜彬進入到星辰大廈樓內,在電梯旁從上到下一長串標牌中尋找夢非的公司所在的樓層時,他才醒悟到自己憤憤不平的原因究竟在哪裡。比起這裡的環境,自己的那個「藍月商務資訊調查公司」無疑要寒磣多啦。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還是很大的,看來不承認也不行啊。」杜彬自嘲著自己的一絲妒意。

電梯在九樓短暫停留,又迅捷無聲地向上駛去。杜彬順著曲曲折折的樓道走了好遠,才找到夢非所在的那家廣告公司。他推開厚厚的玻璃門,裡面是一間很寬敞的房間,十多個人正在分別隔開的辦公桌前忙碌著。桌子上都擺著熒光閃爍的電腦,在房間的一側整齊排放著些已經做好的顏色鮮艷的廣告牌。

一位穿著白色職業裝的女士迎上前來跟杜彬打招呼:「您好,先生,這裡是遠圖廣告公司……」

杜彬早已準備好了一套說詞,他自我介紹是外地一家企業的營銷人員,想在本市進行產品品牌的推廣,因此想找家廣告公司製作些大型的戶外廣告,朋友推薦了遠圖公司。「李經理在不在?我想跟他具體談談這筆業務。」

那位職員領著杜彬來到位於房間深處單獨划出的經理室前,杜彬看見辦公桌後坐著位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他戴著眼鏡,衣著整齊,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杜彬知道這就是那位夢非了,以前只是從照片上見到過,當然「夢非」並不是他的真名。

幾句寒暄過後,杜彬說明來意,在具體業務方面,夢非顯得很是精明強幹,寥寥數語就涉及到了一些關鍵的細節。杜彬暗自慶幸早有準備,他謹慎地介紹了那些純屬子虛烏有的產品以及廣告牌的設計要求,還有製作的時間、可以接受的價格等等。最後他有些無奈地說,雖然對遠圖公司的廣告製作水準很滿意,但在價格方面還是超出了預期的數額,所以還要向企業總部請示,等有了結果,他會儘快跟夢非聯繫的。

夢非點點頭,愉快地說:「好啊,我等你迴音,其實現在這行情你也知道,我們給出的價格已經是盡量優惠了。」

杜彬正要說話,這時桌子上的電話響了,夢非說聲「對不起」,便先去接電話。趁著空閑,杜彬仔細打量了一下這間辦公室。辦公室並不大,辦公桌旁養著兩盆葉子寬闊肥厚的綠色植物,杜彬說不上來叫什麼名字,此外就是一排沙發和辦公桌旁的那座書櫥,再沒有其他陳設。

杜彬見夢非一時還接不完電話,就站起身來隨意走到書櫥旁邊。書櫥里大概有將近二百本書,上面幾層大多是些廣告業方面的書,《廣告大師的廣告藝術》之類,還有一些涉及最熱門的學科——管理學的書籍,就是幾乎每位大小公司的經理都會有幾本的《領導的藝術》、《你沒有借口》、《細節的關鍵力量》……看得杜彬直搖頭,他一向認為,這類書絕大部分都是垃圾,即使會有少數例外,但是要想挑選出個別優秀之作,必須具有披沙揀金的精神,或者借用某位書評家更加苛刻的說法,「用雕塑的標準去衡量一堆沙礫」。

在書櫥的最下面一層,杜彬發現有幾十本文學類的書籍,大部分是偵探推理小說,其中有切斯特頓的《布朗神父探案集》、奧克斯男爵夫人的《角落裡的老人》、克里斯蒂的《羅傑謀殺案》,還有五六本有關紅樓夢研究的書,義大利小說家卡爾維諾的《寒冬夜行人》……在夢非的辦公室里看到這些書,杜彬略感意外,然而他隨即釋然,夢非當然喜歡讀偵探小說,他不是還嘗試寫作,寫了小說《紅樓夢迷案》嗎?

離開廣告公司,杜彬思索著下一步應該怎麼去做。當他下了電梯,走出星辰大廈,已經快到了下班的時間,杜彬看著停車場上一排排在夕陽中靜靜等待的大小車輛,再過一會兒,它們就要分別啟程上路,各奔東西了。

杜彬在星辰大廈前面的廣場上等了大約半個小時,終於遠遠地看到夢非從星辰大廈出來,走到停車場里一輛黑色轎車旁邊,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隨即發動車子,駛出了停車場。

杜彬迅速攔下一輛計程車,讓司機跟緊前面夢非的那輛車。「喏,就是前面那輛黑色的,勞駕別跟丟了。」

司機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看起來對這種事情已經司空見慣了,他瞅了瞅杜彬說:「沒問題,哥們,你是警察么,要不然是幫人調查外遇?」

「都不是,一個朋友喝了不少酒,還非要自己開車回家,我不放心,跟著看看。」

司機連連搖頭。「要真是那樣,你跟著也沒用啊。得啦,我也甭問了,這會兒車多,想跟住還真得費點勁。」

正是下班的時間,街道上的車輛排成了長隊,緩慢向前行駛著。過了幾個路口,夢非的車子和杜彬坐的計程車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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