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回 藏春苑薛蟠惹是非 木石巷封平訪友朋

話說薛蟠醒來時,已經天光大亮,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定下神來打量周圍,原來好端端地還是躺在客房的床上。他抬起身來,只覺得頭痛欲裂,不由連聲叫喚,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只記得喝了不少酒,後來似乎又出了房間在雪地上轉悠多時,至於其後發生了些什麼,自己怎麼回到客房中,卻一片空白。薛蟠坐在床上發愣,正覺著無聊,忽聽有人輕敲房門,打開門來看時,虛塵道士和張德輝正站在門口。

虛塵滿面堆笑道:「薛公子已經起來了,那就好,感覺如何?可還記得昨夜之事?昨夜我正守在丹房的九轉丹爐旁,默運玄功,秉心修鍊,聽見外面有些響動,出門一看,薛公子倒在雪地之上,人事不醒,便找人將薛公子送回了客房。本來甚是擔心,不過薛公子隨即安睡,並無大礙,如今看來薛公子一切安好,貧道就放心了。」

經虛塵一提,薛蟠方隱約記起,昨夜是為了尋找路上所遇的那妖嬈女子,才半夜在觀里亂走,但如何醉倒雪地,仍是毫無頭緒。縱然他平時一向無所顧忌,但風雲觀畢竟乃清修之地,此時也難免心虛,口中囁嚅嚅應對,只說昨夜酒喝得太多。張德輝見薛蟠平安無恙,也鬆了一口氣,怕留在此地又別生事端,忙勸他趁雪後天氣晴好,儘快返回康河縣城。

薛蟠心想那女子既然已不見蹤影,留在此地還有何意思,便同張德輝等人辭別了虛塵道士,也不去見那智清真人,匆匆離開風雲觀。虛塵不再多挽留,仍是禮數周到,與眾道士直送到觀門外。

新雪初晴,山間景緻美不勝收,薛蟠卻悶悶不樂,無心觀賞。一路無話,一行人回到康河縣城趙家客棧,時候已是晌午。薛蟠甚感疲憊,草草吃了午飯,便回客房歇息,一覺醒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薛蟠信步出了客房,走下樓來,見店堂里只有客棧的賬房先生正在不停地打著算盤算帳,此外更無旁人。他又轉到後院,後院里倒很熱鬧,張德輝和眾夥計在這裡收拾行裝,準備明日啟程。

張德輝見了他,忙迎上前道:「世兄來了,我正要跟你說呢。一路上顛簸得厲害,幾輛大車都有些鬆動了,今天緊了緊,馬和騾子也都喂足了草料,若沒有其他事情,明兒一早咱們就可以上路了。」

薛蟠點點頭,站著看了一會兒,覺得沒趣,打了個呵欠,又迴轉到店堂。他見那賬房先生仍在那裡搖頭晃腦地整理著賬目,便上前幾步走到桌前,敲敲桌子說道:「在這兒悶也悶死了……你可知這附近有什麼消遣的地方?」

賬房先生抬眼看看薛蟠,見他一身紈絝子弟打扮,盛氣凌人,不敢得罪,知他心意,連忙陪笑答道:「附近不遠,出了門往東走,隔著幾條街,便有一處叫做藏春苑的所在,吃喝玩樂無所不包,真正是紙醉金迷的銷金窟啊。大爺若要去時,可須帶足了銀子才是。」

薛蟠鼻中哼了一聲,不再理睬那賬房,搖擺著出了客棧便向東行去。天色漸暗,街上的店鋪大都已關門歇業。他穿過幾條街道,邊走邊左顧右盼,忽見前面有一所大宅院,門口掛著幾盞燈籠,裡面隱隱傳來絲竹彈撥,還有男女笑謔之聲。心知這就是那藏春苑了,走到門口,果然便有兩名侍女迎上前來招呼,還向院子里嬌聲喊道:「貴客來了!」

剛進院里,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疾步迎上來施禮,笑道:「這位公子眼生得很,初次光臨,老奴沒能遠迎,罪過罪過。」

說著便把薛蟠讓入一間客廳,吩咐茶水果品伺候,言談間知道薛蟠是從京城來的大戶人家子弟,老鴇更是著意奉承,吩咐旁邊站著的幺二:「快讓白玉和牡丹那兩個丫頭出來見貴客,這半天還不見人影!」

轉頭又向薛蟠笑道:「公子來自京城,眼界自然跟我等不同。這兩個姑娘雖長相出眾,吹拉彈唱樣樣在行,在我的院子里是第一等的人才,但身處小城,未免有些孤陋寡聞,公子不要見笑。」

薛蟠早已心癢難搔,聞言笑道:「哪裡哪裡,我看這裡不錯,姑娘們也都別有風韻哩。」

不一會兒,兩個濃妝艷抹的女子走進房裡,向薛蟠施禮過後,坐在一旁彈著琵琶唱了起來,果然是珠圓玉潤、悅耳動聽,薛蟠點頭稱讚,鼓起掌來,只覺一洗昨日晦氣,頭也不再隱隱作痛。此時那老鴇早已知趣地悄悄溜出房間,各式各樣的點心酒菜如流水般送到了桌子上。白玉和牡丹彈唱了一會兒,便坐到薛蟠身邊,不停笑鬧著給薛蟠勸酒。

薛蟠來者不拒,痛飲一陣,酒意上涌,伸手把白玉拽過來摟在懷中,笑道:「心肝寶貝,你二人當真國色天香,非比尋常,適才你們媽媽說,你倆在這院子里是一等的人才,果然不錯。」

白玉見薛蟠舉止粗俗,心生厭煩,卻不得不敷衍,這會子有意譏刺薛蟠,撇嘴道:「我倆雖然還不錯,但院子里比我們強勝的卻也不是沒有。」

薛蟠問道:「你說的是誰,為何不讓她來陪我?」

旁邊牡丹掩口嗤笑道:「公子恁地貪心,難道院子里的好姑娘都要來陪你不成?白玉說的是春桃姐,可說是我們這裡的花魁,尋常客人她是不見的。」

薛蟠此時已有了七八分酒意,聽牡丹這麼說,登時大怒,把手裡酒杯摔得粉碎,又把桌上的酒菜推落一地。白玉、牡丹嚇得尖叫起來,白玉急忙從薛蟠懷中掙出來,牡丹早跑出房間去找老鴇。薛蟠還不罷休,在房裡呼喝起來。

那老鴇和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匆匆趕過來,一看這情形怒沖沖喝道:「原以為是京城來的貴客,好生招待,不料卻是個來攪事的莽漢,你這廝認錯了地方,竟敢來這裡撒野!」

薛蟠也不示弱,借著酒勁罵道:「你這老婆娘,竟敢小覷我!」

老鴇不再多話,沖旁邊的幾條大漢一使眼色,那幾人一擁而上,以虎搏兔般將薛蟠擒住,薛蟠頓時動彈不得。總算老鴇見薛蟠有些來頭,並不敢如何整治他,只是逼著他拿出了幾兩銀子以做賠償。幾條大漢又擁著薛蟠來到院門口,叱罵著將他重重推出門外,然後緊閉大門。

薛蟠被推得踉踉蹌蹌往前跑了幾步,險些摔倒。他站住腳跟,轉過身來破口大罵,本想再去理論,但見那些大漢凶神惡煞般的模樣,轉念覺得,好漢不吃眼前虧,在門口發狠一會兒,只好罵罵咧咧地向前走去。頭重腳輕地過了幾條街,遲遲不見趙家客棧的影子。

薛蟠發覺不對,細看周遭,似乎走錯了路,正要沿原路返回,忽見前面夜色中,有人提著一盞燈籠緩緩由遠而近,來到面前。薛蟠揉揉眼睛仔細觀看,那手提燈籠的是個丫鬟打扮的女子,年齡甚小,相貌看去有些眼熟。他不明所以,正有些發愣,卻見那小丫鬟深施一禮,輕輕笑道:「公子怎麼到了這裡?咱們昨天在風雲觀外見過一面的,公子莫非忘了么?」

夜色濃重,封平站在荒涼的街道上若有所思。過了良久,他仔細查看周圍的環境,這兒顯然是康河縣城比較破敗凋敝的區域,除了眼前那棟有著高大門樓的宅院,街道旁大多是些稀稀落落的低矮平房。

封平猶豫片刻,輕輕走上那棟宅院門前的台階。他隔著緊閉的大門側耳傾聽,裡面隱隱傳來低低的語聲,他透過門縫向院內窺視,一片漆黑,沒有半點燈光。封平心內狐疑,看這所宅院的規模氣派,應該是富貴人家,為何門前如此冷清,連看門的家人也沒有呢?若說全家人都已就寢,火燭皆滅,此時未免太早了些。他不敢貿然行動,正覺無所適從,忽然想起昨日在青霧山風雲觀遇到的那個秀才韓玉材,臨別時說起就住在附近,可以順便去探訪,此地的情況也可向他請教一二。

封平按照昨日韓玉材指點的路徑,走過幾條巷子。道路曲折,不易分辨,好在越往前走,路上的行人逐漸多起來。他停下來向路人詢問了幾次,終於大致弄清了方位,穿過一道木柵欄門,又轉入一條略寬闊些的街道。

在康河縣城的主要街道和那些小巷之間,有許多這種帶鎖的木柵欄門。此時封平記起聽趙家客棧的掌柜說過,知縣大人曾經命令,每晚三更天以後到天亮以前,要將這些柵欄門鎖上,以防閑雜人等夜間隨意遊盪,趁機為非作歹,但康河縣城乃水陸運輸交匯之地,商賈雲集,法令也很難施行下去,這些柵欄門往往形同虛設。

不過,最近城內外的一夥盜賊甚是囂張,頻繁作案,知縣很為此頭疼,命令縣城總兵增派人手夜間進行巡邏,對這些柵欄門也要嚴加看守,仔細盤問進出之人。封平暗想,自己盡量應在三更天之前趕回去,以免惹上什麼麻煩。

街兩旁滿是鱗次櫛比的平房,房前有不少人在街上擺攤招徠生意,攤子旁往往點上一盞琉璃燈,光芒耀眼。封平向路邊一個賣餛飩的老人詢問木石巷的所在,那衣杉襤褸的老人答道:「前面拐過去那條往北的巷子便是了,只不知相公您要找誰?」

封平說了韓玉材的名字,又遞給老人幾文銅錢,老人忙伸手接過,連連稱謝道:「不遠不遠,門邊牆上有幅畫的就是韓秀才家。這韓秀才不是本地人,去年才搬到這裡,每日常賣些字畫,相公是要買他的字畫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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