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思遠行遊藝康河縣 驚噩夢變起風雲觀

(作者按:《紅樓夢》第四十七回和四十八回寫到,薛蟠因為誤認柳湘蓮,調錯了情而遭到痛打,羞於見人,便出門做生意以求躲避。對於薛蟠出門遊藝的經歷,作者曹雪芹語焉不詳。只是在第六十六回提到,「同夥計販了貨物……誰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夥強盔,已將東西劫去。不想柳二弟從那邊來了,方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我們的性命」。《紅樓夢》最重要的點評者脂硯齋在第四十八回對薛蟠遊藝做了這樣的評論,「作書者曾吃此虧,批書者亦曾吃此虧,故特於此註明,使後來人深思默戒」。這樣的點評,顯然蘊涵深意,同時也說明,薛蟠遊藝的經歷並不像書中交代得那麼簡單。另外,脂硯齋對《紅樓夢》第一回甄士隱解注《好了歌》所云「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一句有點評說,「柳湘蓮一干人」。這說明,在前八十回中下落不明的柳湘蓮,日後做了綠林好漢,與薛蟠遊藝遇到的「強盔」可能成了一夥……種種線索透漏出薛蟠遊藝的細微端倪,並可能與曹雪芹已經散佚的後三十回原稿內容息息相關。)

且說那呆霸王薛蟠因不合惹惱了柳湘蓮,被痛打一頓,三五日後,雖稍稍好了些,仍是傷痛未平,心中的羞愧,更遠勝過身上的淤痛,只好閉門不出,在家休息。轉眼已經到了十月,薛家各鋪面的夥計有不少便算年帳準備回家,其中卻有一個叫張德輝的,年過六十,今歲也要回家,明春方來,餞行時說起:「今年紙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貴的,若端陽前順路販些紙札香扇來賣,除去關稅花銷,亦可以剩得幾倍利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薛蟠聽了,不由動起出門遠行的念頭,心想這次自己挨打,顏面無存,天天裝病,也不是回事兒。倒不如打點些本錢,和張德輝一同外出做買賣,賺錢也罷,不賺錢也罷,一則是躲躲羞,二則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薛蟠拿定主意,便去和母親商議。薛姨媽聽了雖是歡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因此不想應允,寶釵卻勸母親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事事難。哥哥想出去闖蕩一番,正經做買賣,那自然是好,再者他出門在外,沒了倚仗的人,若想惹事生非,更是舉眼無靠,他見這樣,比在家裡省了事也未可知。」

薛姨媽聽寶釵說得在理,方回心轉意,於是命人給薛蟠打點行裝,又鄭重囑託張德輝照管薛蟠,張德輝滿口應承。當下選定十四日為出行吉日,至十三日,薛蟠先去辭了他舅舅,然後過來辭了賈宅諸人,這也不必細述。十四日一早,薛蟠連同張德輝以及乳父老蒼頭一名、當年諳事舊仆二名、隨身常使小廝二人,主僕幾人啟程上路。薛姨媽、寶釵等直同薛蟠出了儀門,母女兩人淚眼看薛蟠走遠方回去不提。

(作者按:薛蟠被打以及計畫出行等情節,參見《紅樓夢》第四十七、四十八回。)

一行人出得城門,眼見四外村落連接,雞犬之聲相聞,遠處平野漫漫,秋高氣爽。薛蟠騎在那匹鐵青大走騾上,左顧右盼,甚是逍遙自在,多時的鬱悶之氣頓覺一掃而空。他略略勒住韁繩,對坐在身後騾車上的張德輝說道:「咱們這次出門,估計行程,時日尚早。我看也不必急著趕路,這一路之上的山川名勝,正可盡情賞玩,張老以為如何?」

張德輝聽見薛蟠的言語,早知他的心意。這一次隨這惹禍的魔頭出來,只求他安分別生事,其餘哪敢不依,連忙一迭聲道:「甚好甚好,一切全憑世兄安排便是。」

薛蟠便吩咐手下人等,不必貪趕行程,附近若有什麼名勝之處,可先找地方歇息,待他先去遊玩之後再走。一行人走走停停,這些僕人小廝也樂得輕鬆,好在薛蟠遊玩得盡興,未生其他枝節,一切相安無事。

這一日在路上正走之間,眼看日已西斜,前面卻還是有座高山矗立,滿目荒涼,不見人煙。薛蟠感覺有些心焦,轉頭向張德輝道:「你不是說前面有座大市鎮嗎?怎麼到如今還不見蹤影。再若不到,咱們難道要在曠野露宿不成!」

張德輝慌忙道:「世兄莫心急,前面不遠便是康河縣城,轉過山頭就到了。其實就在山下,只是被山所擋,在此處看不到。」

薛蟠方轉嗔為喜,又命手下一名小廝騎上快馬,先往康河縣城訂下落腳的客棧,打點食宿。這小廝姓王,在家中排行老三,平常大家都叫他王三。王三做事倒也麻利,騎上馬絕塵而去,不到一個時辰就又轉了回來,報說諸事安排妥當,已在城裡最大的趙家客棧訂下客房。這會子薛蟠等人也已轉過山頭,康河縣城已經近在眼前了。

原來這康河縣城因地處南北交通要道,商賈雲集,城中百姓安居樂業,甚是繁華。薛蟠等人進得城來,但見店鋪相連,酒肆羅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眾人在王三的引領之下,轉過幾條街道,來到一家大客棧門口,懸掛著明晃晃的金字招牌——「趙家客棧」。店裡的夥計急忙將眾人請入客棧,分別安排客房住下。眾人又是一陣忙亂,收拾停當以後,便都到樓下店堂用飯。

薛蟠自覺一路行程頗為辛苦,今日來到康河縣,正應輕鬆一下,早將離家以前滿口應承的「謹慎」二字拋到腦後,撒開了手與眾隨從猜拳賭酒。眾人知道他的脾氣,誰也不敢勸解,只能投其所好,不一會兒薛蟠便已喝得頭昏目眩。

張德輝畢竟年紀大了,只喝了幾杯,便覺不勝酒力。眼見眾人興緻正濃,便提前離席,準備上樓休息,那薛蟠兀自在身後叫道:「張老莫走,再多喝上幾杯!」

張德輝不禁連連搖頭,正要走上樓梯,卻見店堂里不知何時又來了位客人,坐在旁邊一張桌前自斟自飲,旁若無人,對薛蟠等人的喧嘩吵鬧全不理會。張德輝不由得多看了幾眼,見這人三十多歲年紀,面容清秀,身材卻很魁偉,虎背熊腰,甚是彪悍。張德輝覺得他有些面熟,離京以來在路上似乎見過一兩次,大概也是到南方跑生意的。這人抬頭看見張德輝留意自己,站起身來含笑拱手施禮:「這位老丈請了,可否賞臉過來一敘?」

張德輝連忙還禮道:「適才便見兄台有些眼熟,如此便叨擾了。」

兩人略一敘談,張德輝方知此人名叫封平,是京城中有名的平惠茶葉行的夥計。這平惠茶葉行在各地均有分號,封平此次便是被委派至南方各地打點生意,順便聯繫明年春天採辦春茶事宜。

封平問道:「張老如何安排行程,明日一早便行么?」

張德輝道:「這個須我家主人來定,大約要在此地勾留一兩日吧。」

封平喝了口茶,緩緩道:「聽說城西十多里地有座青霧山,風景秀麗,山上還有座道觀,名叫風雲觀,香火蕃盛,甚為有名。張老若有空閑,不妨與尊家主人前去一游。」

張德輝道:「我也久聞青霧山與風雲觀之名,可惜每次都是來去匆匆,一直未有機緣遊覽。」

兩人又閑談了一會兒,見夜色已深,方各自回房休息。張德輝不放心薛蟠,又去相勸,薛蟠的乳父老蒼頭也來勸止,薛蟠哪裡肯聽。

這晚薛蟠直喝得盡興,大醉方止,第二天起床時已是日上三竿。張德輝見此日定然難以啟程,等薛蟠梳洗完畢,便提議前往青霧山一游。這正合薛蟠之意,於是便留下幾名僕人看護行裝,薛蟠與張德輝等人打馬前往青霧山而去。

薛蟠等剛剛離去,那位名叫封平的客人緩步下樓來,吩咐店裡的夥計預備馬匹,也打算前往青霧山遊玩。趙家客棧的掌柜正在店堂中,此人五十多歲年紀,為人忠厚本分,平時還常拿出些錢來賑濟貧寒之家,在當地名聲甚好,此時見封平要走,忙上前道:「客官孤身一人,若想出去遊玩,還須小心為是。」

封平不解,問道:「掌柜的為何如此說,莫非此地有些不太平么?」

趙掌柜道:「本地一向甚為安定,最近兩三月來,卻不知從何處來了一夥盜賊,縣城附近盜案頻發,不少富商與大戶人家遭這夥人偷盜。我見客官欲孤身外出,更應小心提防。」

封平道:「既如此,官府定會遣人捉拿了。」

趙掌柜道:「客官有所不知,這伙盜賊卻非尋常之輩,詭計多端,行事往往出人意料,他們大多時候並不恃強搶劫,而是巧施騙術,被騙之人常常墮入彀中尚不自覺。有人甚至因受騙後深感羞恥,無顏面前去報官。官府雖多次派人緝捕,但因其行蹤詭秘,都是無功而返。」

封平笑道:「如此說來,這些盜賊倒真有些手段,多謝趙掌柜提醒,我小心便是。其實我一看便非豪紳富商,他們想必不會打我的主意。」

趙掌柜亦笑道:「小心無大錯,果如客官所言,自然最好。」

封平騎馬出了趙家客棧,往城西而去,不一會兒便出了康河縣西城門。原來通往青霧山的道路大半是寬闊的官道,封平打馬如飛,不久便見到青霧山山勢崢嶸,已在眼前。再行片刻,封平轉入一條曲折的山路,漸漸環山而上,再走了大約半個時辰,道路變得更陡,封平跳下馬來,牽著馬繼續前行。道路兩旁皆是茂密的松樹林,滿眼鬱鬱蔥蔥。往山下看時,雲霧瀰漫,隱現蒼綠之色,山風習習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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