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國的巔峰 叄

帖木兒王的一生,是在忙碌的征戰中度過的。從十三歲開始,他親自指揮和參與的大小戰役和戰鬥不下百次,他終極的目標,是征服整個世界。

這是一個狂妄的念頭,可對帖木兒王來說又是一個自然的念頭,因為他活著時,一直在為此努力。戰爭是帖木兒帝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即便如此,我仍舊沒有一味地給巴布爾講述戰爭,我始終覺得,帝國創造的文明遠比戰爭更令人心馳神往。否則,我也不會如此不厭其煩地向巴布爾描述我眼中所看到的那些各具特色、各有千秋的城池,富麗堂皇的建築物,琳琅滿目的藝術品,堆積成山的貨物,豐饒的物產,發達的文化,還有一次次宴會,女人華美的裝飾和衣著……事實上,與戰爭相比,這些東西才是一度強盛的帖木兒帝國閃閃發光的標籤。

當時間逐漸變成我的奢侈品時,我希望巴布爾能夠記得這一切。

但有一場戰爭,我很願意講給巴布爾聽,因為那是垂垂老矣的帖木兒王一生中最後的巔峰之戰。

我用一句話作為故事的開頭。

幼發拉底河的源頭據說在天堂。

與土耳其接壤的愛洛遵占城就依幼發拉底河建於平川之上。環繞平川的四周,山嶺高聳,峰頂白雪皚皚,山腳處卻見不到絲毫雪痕。倘若攀上山腰,放眼望去,平川上園林密集的村落、麥田、葡萄園仿如城池的點綴,而城池,就成了展開的綠葉上托起的一朵蓮花。

愛洛遵占城的面積不是很大,城牆堅固,建有碉樓。城內人口密集,街道、廣場、商號繁多,極其富庶。居民以希臘人及亞美尼亞人為主,他們的樓房多依城牆而建,有通道可至城牆。

該城另一個明顯的標誌是在某些建築物上懸掛的高大的十字架。但城中居民並非全信基督教,也有一部分人信奉伊斯蘭教,由於信仰不同,居民間時有糾紛發生,每當這時,城主塔哈坦總會偏袒基督教徒。他的理由是,基督教徒多是富商巨賈,愛洛遵占城的經濟命脈掌握在他們手中。

愛洛遵占城初為帖木兒王佔領,但還是半獨立狀態,帖木兒王只將位於城角的堡壘凱瑪赫堡佔據了,賜封給外甥只漢沙。帖木兒於眾多兒孫子侄中,除長子只罕傑爾外,比較偏愛長孫莎勒壇和外甥只漢沙。帖木兒王已確立莎勒壇為自己的王位繼承人。至於只漢沙,他自幼從軍,年輕果敢,在舅父麾下屢立戰功,帖木兒王讓他享有很大的權力,賜封凱瑪赫堡就是這種寵愛和信任的證明。

凱瑪赫堡建築堅固,地勢居高臨下,掌握此堡則全城及四周皆在掌握之中。而且它還是敘利亞與土耳其商隊往來的必經之地,帖木兒王讓只漢沙坐鎮凱瑪赫堡,也是以此監視土耳其和控制商隊之意。

但這樣一來,土耳其的利益勢必受到損害。素有「雷電」之稱的土耳其君主巴耶濟德對此很惱怒,他一直將凱瑪赫堡視若禁臠,沒想到他還沒有出兵佔領凱瑪赫堡,帖木兒王已經捷足先登了。

巴耶濟德派出使者,向城主塔哈坦索要凱瑪赫堡。

他的要求令塔哈坦很為難。對於塔哈坦而言,帖木兒和巴耶濟德,哪一個他都惹不起。他思索了好一陣,萬般無奈才客氣地給使者回了話:「哪怕大王要我稱臣納貢,我都可以做到。唯獨凱瑪赫堡我不能獻給大王。因為凱瑪赫堡已經不再屬於我,它現在為帖木兒王所有。」

使者將他的回覆轉告給巴耶濟德,巴耶濟德大怒,再次派使者威脅塔哈坦說:「凱瑪赫堡算什麼!倘若你執迷不悟,頃刻教你滾出愛洛遵占城。」

塔哈坦懶得做這種無謂的口舌之爭,當即派人將他與巴耶濟德交涉的經過以及巴耶濟德的威脅原原本本地報告給帖木兒王。

帖木兒王聞言,既果斷又理智地向巴耶濟德的皇宮派出了一個能言善辯的使者,使者轉述了帖木兒王的話:「愛洛遵占城已歸帖木兒王所有,塔哈坦理應受到帖木兒王的保護。」

巴耶濟德自視濟濟武功天下群雄無出其右,哪裡肯將什麼帖木兒王放在眼裡,他怒氣沖沖地對使者咆哮:「你說帖木兒嗎?他是什麼人?哦,我想起來了,他是一個拐子,不是嗎?一個拐子也配跟我爭奪凱瑪赫堡,可笑!你滾回去吧,告訴你的主子,凱瑪赫堡非我莫屬!」

他的污辱被使者如實地帶回了撒馬爾罕。帖木兒王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三天後,他從撒馬爾罕起兵,兵鋒直指安哥拉。

帖木兒王戰勝一個又一個的對手之後,才發現這些人與巴耶濟德相比是多麼無足輕重,在他面前,唯一強大而又對他構成威脅的正是這位土耳其帝國的君主。

土耳其位於亞洲西部小亞細亞半島上。它東鄰波斯,南接伊拉克和敘利亞,西至希臘、東羅馬帝國,北鄰黑海。四周高山聳立,中間為大高原。高原氣候夏季炎熱乾燥,冬季嚴寒積雪。沿海地區則屬地中海氣候,冬季溫和多雨。首都安卡拉東有三條河流,它們從南向北流,給安卡拉增加了天然的防禦屏障。

巴耶濟德(1389年—1403年在位)御極之後曾使土耳其帝國達到極盛時期。他尚未即位時就擊潰過塞爾維亞軍隊,從而在科索沃戰場上名聲大振。即位次年,他吞併了突厥王國和土庫曼王國,其後佔領色雷斯和保加利亞全境,並一舉征服了小亞細亞各地。回曆七九八年(約1396年),在多瑙河邊的尼科堡,巴耶濟德率領土耳其軍隊大敗歐洲封建主的聯軍,俘虜一萬多名歐洲騎士,他本人亦因為這一赫赫戰功而獲得了「雷電」的稱號。隨著武功的日益強盛,他進兵襲擾臣屬於帖木兒王的愛洛遵占城堡,於是,兩國間的衝突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回曆八〇四年(約1402年)春,帖木兒王率領遠征軍,邁出了征服土耳其國王巴耶濟德的第一步。

首先,帖木兒王決定收復被巴耶濟德佔領的愛洛遵占城。行軍途中,他又一次向巴耶濟德派出使者,希望和平解決愛洛遵占城的歸屬。

兀魯伯奉命參加了這次遠征。帖木兒王給了七歲的孫子一支一百人的軍隊,這樣,兀魯伯的身份就不再是三年前的隨軍家屬,而是一名小小的將領了。這是兀魯伯最得意的事情,穿上了他夢寐以求的鎧甲後,他稚氣卻又不失嚴肅地對公主說:「公主,這次由我來保護你。」

離愛洛遵占城還有一些路程。一天,我們在山下駐營,帖木兒王派人來請公主,公主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帶著兀魯伯和我匆匆來到帖木兒王的宮帳。

宮帳中早已擺好了棋具,紅木棋盤和精心雕刻的棋子都是我的得意之作。

帖木兒王看到公主就請她坐下了,看樣子他已經等不及要與公主對弈一番。

下棋對帖木兒王來說並非玩玩而已,他將下棋看做指揮戰鬥,每一局都會全力拚殺,其認真的程度在帝國盡人皆知。他又棋藝高明,除了公主,只有為數不多的人可以與他殺個平局。

山中的風帶著絲絲涼意,帖木兒王見公主穿得單薄,要努里丁取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禮盒裡放著他準備送給公主的禮物:一領雪狐披肩,可遇而不可求的純白色,一看就知道珍稀無比。他走下座位,親自為公主戴上披肩。

公主也許有些吃驚,但她什麼也沒有表露出來。披肩的純白襯著她玉蘭花一樣的容顏,倒顯出幾分嬌羞和嫵媚。

帖木兒王的眼神稍稍迷離了一下,只一下。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公主與帖木兒王下棋同樣每子必爭,不過,偶爾遇到帖木兒王想要悔棋的時候,她也像母親對待孩子一樣對他的好勝之心抱著絕對寬容的態度。今天的帖木兒王好像一直不在狀態,好幾次他都落錯了棋子,當公主想要吃掉他的駱駝或者他的戰車時,他就急忙護住棋子,要求重放。他三番四次地悔棋讓我實在看不過去,我不由說了一句:「王,這已經是第五次了。」

「祖父耍賴。」兀魯伯也說。

帖木兒王置若罔聞,依然故我。

帖木兒王與公主連下了兩盤棋,都靠耍賴下成了平局。第三局剛要開始,沙奈走了進來,他走到帖木兒王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帖木兒王點點頭,說:「好的,讓他們進來吧。」

公主急忙起身告辭,帖木兒王卻抓住了她的手:「不要走。」

公主的手指很涼,帖木兒王的眼神里再次閃過一絲迷離的光芒。公主只好重新坐下來,帖木兒王戀戀不捨地鬆開了自己的雙手。

原來是巴耶濟德派來的三名使者到了,他們帶來了巴耶濟德的回信。信中的措辭格外嚴厲,巴耶濟德明確警告帖木兒王不要自尋死路。

帖木兒王不動聲色地留下信件,讓沙奈先將三名使者帶出宮帳,分別看押起來。然後,他如此這般地囑咐了努里丁幾句,努里丁銜命而去。

第三局的棋局剛剛開始,努里丁帶著三名使者中的一名回來了。使者惶恐不安地跪在帖木兒王面前,帖木兒王看了他一眼,心平氣和地問道:「你是蒙古人吧?」

「是。」使者回道。

「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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