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帝國的巔峰 貳

處理完底納的案子不久,帝國又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當時,三王子米蘭沙正在鎮守蘇丹尼葉、帖必力思、亞洲西部一帶。當他來到帖必力思穿城而過時,馬驚墜馬,竟然摔昏過去。侍從急忙將他抬回妃主罕則黛的帳幕救治,米蘭沙從昏迷中醒來,直嚷頭疼,後來,行軍大夫給他服了藥劑,他才安靜下來,昏昏睡去。

晚上,米蘭沙嘔吐了一次,罕則黛命人去請大夫,大夫又給米蘭沙服了一回葯,葯里加入鎮定安神的成分,米蘭沙終於一覺睡到天亮。

早晨米蘭沙醒來時,看到罕則黛正忙碌著熬茶,眼神不覺有些發直。他費力地思索著,頭一天發生的事情卻只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印象。

罕則黛看到米蘭沙醒了,服侍他穿好衣服,請他喝茶。米蘭沙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沒有一點胃口,他對罕則黛說他要出去走走。罕則黛見米蘭沙的身軀更加肥胖,心生厭惡,由他去了。

罕則黛初嫁大王子只罕傑爾時年方十四歲,少年夫妻,琴瑟和諧,感情極其融洽。及至只罕傑爾陣亡,罕則黛還不到十九歲,一個失去丈夫的年輕女人,內心的寂寞與痛苦可想而知,然而若非公婆疼惜她,百般相勸,她斷不會嫁給小叔米蘭沙。在她的心目中,米蘭沙根本無法與她的只罕傑爾相比,如果說只罕傑爾是在山澗中流淌的泉水,米蘭沙就只是水中一塊不起眼的石頭。對她而言,與其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還不如讓她為丈夫守節終生。

可她不能違背公公的意願。在帖木兒帝國,任何人都不可能違背帖木兒王的意願。再次出嫁的頭一個晚上,她在燈下獨自枯坐了整整一宿,她用這種方式,向自己的愛情與幸福告別。

第二天盛大的婚禮過後,她成為米蘭沙帳幕中的女人。

平心而論,無論當初是否情願,罕則黛與米蘭沙婚後的生活還算平靜。米蘭沙是個性格懦弱心存厚道的男人,對曾經是他大嫂現在是他妻子的罕則黛一直保持著應有的尊重與體貼,夫妻二人相敬如賓。罕則黛對米蘭沙雖然始終沒有產生夫妻之情,可作為妻子,仍然盡心儘力地為他生養了兒子哈里勒。

哈里勒的個性與父親米蘭沙完全不同,他的為人處事倒很像他那胸懷大志可惜不幸早逝的大伯只罕傑爾。從兒子身上重新看到了心愛男人的影子,罕則黛充滿欣慰,她將哈里勒視為她的驕傲與寄託。

當哈里勒一天天長大,成為他祖父手下一名獨當一面的年輕將領時,米蘭沙又納了一位能歌善舞的年輕夫人,這以後,他對長子阿卜白克、次子奧瑪的生母以及罕則黛都冷落了不少,他的冷落使罕則黛對他的感情一落千丈,若不是礙於夫妻名分,她甚至一刻都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這真是無奈,無論是否擁有愛情,日子還得一天天地這樣過著。

米蘭沙說是出去走走,可是直到罕則黛吃過午飯他都還沒有回來,晚飯也沒有回來。第二天仍然沒有看到他的影子。幾天之後的一個黃昏,罕則黛正在帳幕中津津有味地品嘗著一壇剛剛啟封的西域葡萄酒,她的貼身侍女闖了進來。

「妃主。」侍女忘記了應有的禮貌,聲音顫抖地喚道。

罕則黛已有幾分醉意,抬起一雙朦朧的眼睛,看了侍女一眼。

只一眼,她又端起酒杯。

「你……怎麼了?」她含糊地問。

「妃主,不好了,您快來啊,出事了。」

「你沒看見我正在吃晚飯嘛。出什麼事了?」

「三王子,他……」

「他死了嗎?」

「沒有……」

「沒有你慌什麼!」

「妃主,比死還糟糕呢。」

「你說我比死還糟糕?」

「不是。嗨,我在說三王子啊。」

罕則黛有點驚訝,頭腦隨之清醒了一些。

「夫人。」

罕則黛將酒杯放下了,不舍地看了裡面泛著玫瑰光澤的酒液一眼:「你說三王子?他回來了嗎?」

「是啊,他回來了。」

「回來了?他人在哪兒?」

「他在……我聽人說他在……」

「天哪,你為什麼說話吞吞吐吐的?」

「我說不清楚,您還是跟我來吧,您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了。」

罕則黛直到在拉施特的墓園見到米蘭沙時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作為伊利汗國第四代大汗合贊汗時代著名的政治家和歷史學家,拉施特的名字在中亞地區可謂家喻戶曉,正因為如此,他的墓地也一直受到歷代蒙古君主的保護。這些君主中當然也包括對各國科學文化與藝術充滿尊重之情的帖木兒王。另外,據我個人擁有的一點粗陋的知識所知,拉施特早年做過一段時間的宮廷御醫,後因才智過人被合贊汗擢用為丞相。在正式進入汗國的權力中心之後,他完成了他一生中重要的歷史著作《史集》。《史集》無論在佔有資料翔實豐富方面,還是在表述細膩嚴謹方面,與那部膾炙人口的、比它早一些時間成書的《世界征服者史》相比都毫不遜色。而且,在世人的心目中,兩部偉大的作品可謂不分伯仲,各有千秋,因而在許多時候,人們研究蒙古歷史時,常常將兩部書作為互相印證和補充的材料。

可是,如今這位長眠於此的人物正在蒙受前所未有的羞辱,倘若拉施特的靈魂此時還在墓園流連的話,他一定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羞辱竟然來自於帖木兒王的兒子米蘭沙。

罕則黛來到墓園時,原本莊嚴肅穆的墓園已經一片狼籍。米蘭沙不止下令摧毀了拉施特的墓碑,還讓人挖出他的骸骨,準備移葬到猶太人的陵園。罕則黛被他這一瘋狂的舉動驚得目瞪口呆,當她清楚過來時,她極力阻止米蘭沙。

「米蘭沙,你不要鬧了。」她像往常一樣對著米蘭沙大喊。

米蘭沙緩慢地回頭望著她。當罕則黛看到他的臉的瞬間,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變得冰涼。

這是米蘭沙嗎?

這個眼睛充血、鬍鬚雜亂,像個瘋子一樣骯髒不堪的男人,真的就是米蘭沙嗎?

真主啊,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為什麼短短几天沒見,這個男人就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

米蘭沙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罕則黛。他的眼神迷茫、空洞,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充滿遲疑。「你是誰?」他問。

罕則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嘻嘻,」米蘭沙突然笑了,「你這女人,像我一樣胖呢,真可愛。」

他慢慢地將一張浮腫的臉龐湊近罕則黛,罕則黛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尖叫一聲,身體向後縮去。

「你……」

「你是誰?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

罕則黛強忍著湧上心頭的惱怒和厭惡,伸手去拉米蘭沙:「我跟你說,別再胡鬧了,跟我回家吧。」

可是,米蘭沙並不想讓她控制自己。他以快得驚人的速度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後,這隻手落在了罕則黛的臉上。只聽到「啪」的一聲脆響,罕則黛的右臉上留下五道清晰的指印。

「你……」罕則黛沒想到米蘭沙會在眾人面前動手打她,她一顆高傲的心頓時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打擊激怒了。在頭腦發熱的一刻,她完全忘記了米蘭沙此舉絕非一個正常人的舉動,也顧不得什麼尊嚴、身份與儀容了,滿腦子裡只剩一個想法,就是與米蘭沙同歸於盡。

抱著這樣的想法,她像一頭髮怒的雌獅一樣撲向米蘭沙。米蘭沙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罕則黛步履不穩,也跟著摔倒在他的身上。就這樣,他們扭打在一起,兩個肥胖的身軀在地上翻來滾去,那副滑稽的樣子讓人看著既可笑又心酸。

幾個侍衛上前,好不容易才將他們拉開。

「妃主,三王子,別打了。」

米蘭沙被侍衛從地上拉了起來。他的臉上多了幾道抓痕,可他非但不覺得疼痛,反而拍著手,嘻嘻笑道:「你這女人真有勁兒。」他對罕則黛說,「你這胖女人比我還厲害,不過,我真是好久沒有這麼痛快地打上一架了。再來,再來!」

罕則黛驀然清醒過來。

不!不!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米蘭沙。不是!

侍女附在罕則黛的耳邊輕聲問道:「妃主,我幫您收拾一下吧?」

罕則黛搖搖頭,發狠似的回答:「不用。」

她喚來一個侍衛,責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侍衛囁嚅著,好一會兒才算把話說清楚:「三王子,他,他瘋了。」

「什麼?瘋了?」

「他真的瘋了。他在蘇丹尼葉和帖必力思,燒掉、拆毀了好多座有名的建築,他說,如果他不能因為建立偉大的功勛而讓世人記住他,那麼,就讓人們記住有兩個城市是在誰的手上被毀滅的吧。」

「既然明知道他瘋了,為什麼不阻止他呢?」

「我們阻止不了啊。誰要不聽他的,他就把這個人當場殺死,他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我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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