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山再起 肆

重新踏上逃亡之路,這一次,帖木兒帶上了夫人云娜以及兩個兒子只罕傑爾和奧美。次子奧美不滿一歲,身體孱弱,多災多病。之所以如此,據大夫斷定,其中的原因很可能與他的母親懷他時心情鬱鬱寡歡有關。也因為如此,奧美遠不像只罕傑爾那麼讓帖木兒喜愛。

當然,喜愛不喜愛是一回事,兒子終究是兒子,帖木兒默默地忍受了奧美一路上的哭鬧。

篩海、沙烏可、艾庫、沙奈、多歌、努里丁等人始終忠心耿耿地追隨著帖木兒。帖木兒是一個慣於見風使舵的人,但同時,他的身上也兼具著鋼鐵般的意志和百折不回的精神。逃亡的過程中,他沿途煽動百姓和軍隊反對入侵者的情緒,因此,儘管他遭到伊利亞斯的追殺,他的影響卻與日俱增。

一味地逃亡終非長久之計。對於究竟到哪裡落腳,在哪裡建立起反抗伊利亞斯的根據地,帖木兒還沒有形成很好的想法。老謀深算的篩海傾向於在逃亡中選擇時機,拖垮伊利亞斯,艾庫則傾向於退往阿富汗忽辛的領地,與忽辛兵合一處。帖木兒反覆權衡利弊,認為忽辛無力抵抗伊利亞斯的進攻,自身難保,在這種情況下,與其投奔忽辛,不如採納篩海的建議。

帖木兒對忽辛的擔心很快得到印證。在花剌子模(今基發)境內,他與狼狽逃離巴里黑的忽辛相遇。

花剌子模強盛時,曾一度據有西越裏海,北至伏爾加河,南抵印度河、波斯灣,東到帕米爾高原的廣闊土地。隨著成吉思汗大舉西征,花剌子模鬆散的政治聯盟被打破,許多國家成為汗國的領土,包括花剌子模本土在內。

兩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居然意外地遇到了一起。帖木兒見到忽辛很高興,忽辛的身邊尚且帶著二百餘名將士,而他匆匆逃離碣石時身邊只有六十名忠誠之士相隨,兩人兵合一處,手下就有了二百六十多人,這可是一支相當可貴的力量。

帖木兒熱情地擁抱了忽辛,向他問好。

忽辛嘴裡嗯嗯著,勉強接受了帖木兒的擁抱。此刻與帖木兒的心情完全不同,忽辛見到帖木兒只有失望,他原以為自己能從帖木兒那裡得到庇護,沒想到帖木兒比他還要潦倒。

忽辛的不快被他帶到了臉上。

帖木兒好像什麼也沒看出來,拿出一個珍藏多日的皮囊請忽辛喝酒。兩人席地而坐,開懷痛飲。也許是因為心裡犯愁,忽辛不一會兒便喝醉了,借著醉意,他喋喋不休地埋怨帖木兒:「帖木兒,都是你害了我。當初是誰說,投降圖格魯汗就能保有軍隊、領土,保有王位?啊,是誰說的?現在怎麼樣?我們投降了圖格魯汗,他卻把我們逼得走投無路。」

帖木兒笑眯眯地回答:「是我說的沒錯。可是我的忽辛舅兄,你也知道當時除此之外我們別無選擇。」

「怎麼別無選擇?啊,怎麼別無選擇?難道你的眼睛瞎了嗎?你的心也瞎了嗎?喀布爾、巴里黑、昆都思、巴達克山都是我的。知道嗎?是我的。如果我不聽你的話投降,它們還是我的。」

帖木兒懶著跟他爭辯,沙烏可忍不住反駁了一句:「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你確實守得住喀布爾、巴里黑、昆都思,還有巴達克山,守得住它們中的任何一個地方,你又怎麼會出現在我們眼前?」

忽辛被說到痛處,頓時惱羞成怒:「你是誰?你……你這個壞小子是誰?敢這樣對我說話!」

「你連沙烏可也不認識了嗎?他是察合台汗的嫡傳後裔,他的父親和你的祖父曾經同朝為官。」

「沙烏可?不,我沒聽說過。我跟你說,我從來沒聽說過。沙烏可這個名字根本就一點都不出名!你告訴我,成吉思汗的子孫不能開疆擴土,還配稱成吉思汗的子孫嗎?假的,都是假的。」

沙烏可不服氣,還想跟忽辛辯論,沙奈強行把他拉走了。沙奈臨行前阿亞給他準備了一皮囊馬奶酒,他把沙烏可拉到一個遠離忽辛和帖木兒的僻靜處,邀來艾庫、多歌、努里丁和篩海,六個人一起喝酒。

帖木兒吩咐兩名侍衛去接夫人過來與哥哥忽辛相見。忽辛與胞妹雲娜的感情一向深厚,聽說帖木兒將妹妹和兩個外甥都安排在離此處不到兩沙里(一沙里約等於兩公里)的一個小村莊里,臉上的表情頓時多雲轉晴,倒有幾分高興起來。

他問帖木兒:「雲娜怎未跟你在一起?」

帖木兒回答:「此前原本一直都在一起。最近幾天,奧美又病了,雲娜照顧他很疲勞,她自己跟我商量,想找個村莊住下來,等著我的消息。她這樣做,也是為奧美著想。」

「可是,你不在她的身邊,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個女人家帶著兩個孩子該如何應付?」

「我們在逃亡中,隨時都有危險,雲娜這麼做至少比跟著我顛沛流離來得要好。雲娜其實也是這樣的想法。再說,村莊里沒有人認識雲娜,伊利亞斯追擊的目標是我,由我引開追兵,雲娜和孩子不是就更安全了嗎?你放心,我和雲娜已經商定,我們隨時保持聯繫,一旦奧美的病痊癒,或者我的狀況穩定下來,我就會派人把她和孩子接到身邊。現在好了,我們兵合一處,力量壯大了不少,我想,我可以把她接到身邊了,你說呢?」

「就該接到身邊才對。下一步,你有什麼打算?」

「這個,我正要與你商議。」

「你說吧,我聽聽。」

「其實,在進入花剌子模之前,我拜訪了一位先知,他建議我潛藏於花剌子模的曠野之中,等待時機。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裡,並且幸運地與你相遇。我想,圖格魯汗特別是太子決不會放過我的,他們一定會派軍隊追擊,我們不如就在這曠野之中,與太子以及花剌子模領主帖吉兒周旋。天不負我,假以時日,我相信我們一定能夠等到先知所預言的時機出現。」

「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想法,我們走一步說一步吧。」

花剌子模領主帖吉兒探知帖木兒等人的藏身之地,急忙派人報告給太子伊利亞斯,太子命帖吉兒不惜一切代價消滅帖木兒。帖吉兒親率一千騎兵征討帖木兒,不料被早有準備的帖木兒設伏擊敗。經過一天一夜的戰鬥,帖吉兒身邊的將士只剩下五十餘人,不得不撤出戰鬥。

帖木兒和忽辛一方雖然取得了勝利,然而追隨他們的二百多將士,或死或散,也只剩下騎兵十人、步兵三人而已。情形的確很糟糕了,唯一讓帖木兒感到慶幸的是,篩海、沙奈這些對他忠心耿耿、智勇雙全的將領都安然無恙,而且,忽辛也毫髮無損,與他並肩戰鬥。

經過戰鬥的重創,忽辛對未來失去了信心,帖木兒建議逃往西斯坦時,忽辛意志消沉地任由他安排。行前,帖木兒將夫人云娜和兩個兒子託付給篩海和阿亞,讓他們躲到鄉間去,等待自己重新接回他們。

帖木兒和忽辛在西斯坦很快遭到驅逐。幸運的是,經過帖木兒的動員,許多士兵和將領紛紛來投奔他們,隊伍很快又增至二百多人,實力不遜於兩人在花剌子模初遇之時。與此同時,圖格魯汗和伊利亞斯太子在河中地區實行的統治遭到百姓反對,帖木兒和忽辛趁機奪取了撒馬爾罕。

好景不長。很快,撒馬爾罕又被圖格魯汗奪回。

回曆七六六年(約1365年),帖木兒和忽辛的事業出現轉機。這一年,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恢複察合台汗國舊有版圖的圖格魯汗病逝,帖木兒和忽辛趁汗國軍心不穩之際,將太子伊利亞斯逐出撒馬爾罕。

伊利亞斯成為被四處追逐、行蹤不定的人,狀況與兩三年前的帖木兒與忽辛極其相似。他很想返回東察合台汗國,重振旗鼓,可是帖木兒和忽辛並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到最後,在伊利亞斯身邊追隨他的人只剩下蒙古貴族哈馬魯丁,他們躲在一個邊城中,準備尋機逃回伊犁。

帖木兒和忽辛本可以將伊利亞斯一舉殲滅,之所以沒有這樣做,問題出在忽辛身上。這個哈茲罕鍾愛的孫子一心想恢複乃祖在世時的強權與榮光,因此,自從他和帖木兒據守撒馬爾罕之後,他便以主人自居,不但任何事情都不同帖木兒商量,還處處排擠帖木兒,帖木兒實力不如忽辛,不得不忍氣吞聲,主動退守碣石城。

帖木兒和忽辛的矛盾使伊利亞斯和哈馬魯丁得以苟延殘喘。

次年,帖木兒感到他本人已經有足夠的能力驅逐伊利亞斯,遂引兵攻打邊城,他首次運用了成吉思汗攻城時經常運用的武器和器械,在強大的攻勢下,總指揮官比吉節戰死,伊利亞斯和哈馬魯丁棄城而逃,邊城落入帖木兒手中。

帖木兒並不想放過伊利亞斯,乘勝追擊。途中,哈馬魯丁發動叛亂,殺死了伊利亞斯,帶著殘餘力量一路敗回東察合台汗國。此後,這個弒主自立的人進一步攫取權力,成為東察合台汗國的主人和帖木兒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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