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生第一場豪賭 貳

阿亞回到自己和沙奈的那座小帳子時已是第二天凌晨。她勒住坐騎,看到沙奈剛好踉蹌著走出帳子。大概是她給沙奈用的藥用得狠了些,沙奈在整整昏睡了十二個時辰之後,仍然雙腿無力,視物不清。

阿亞沒叫沙奈,將帖木兒背進帳子,放在沙奈睡過的地方。

「怎麼啦?怎麼啦?」沙奈追著阿亞問,顯然,他模糊的意識里還沒弄清發生了什麼事。

阿亞顧不上回答他,她點燃油燈,細心地檢查著帖木兒的傷勢。

帖木兒的右腿被棍棒一類的東西生生打斷了,右手被砍斷了小指和無名指,胸背各有一處刀傷。一處刀傷離心臟很近,帖木兒能夠活下來真是萬幸,但帖木兒是否能夠活過明天,活過後天,她心裡一點底沒有。

如果這裡是碣石城或者鐵門村,她可以為帖木兒請來當地最好的大夫。可這裡是西斯坦境內,如果她去請大夫,只怕他們三個人連明天都活不過去。

該怎麼辦呢?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阿亞扯開了帖木兒的衣襟,用酒為他清洗傷口。阿亞存下的半壇烈酒是從碣石城一路帶到西斯坦來的,平素,帖木兒來看望她和沙奈時,喜歡和沙奈大塊大塊吃烤羊肉,大碗大碗喝酒,他們已經喝掉了幾壇,只剩下這彌足珍貴的半壇了。沙奈在一旁註視著阿亞的舉動,許多事情慢慢地回到了他的腦海里。

「阿亞。」沙奈的聲音不再是那麼含含糊糊的了。

阿亞頭也沒抬:「沙奈,快來幫忙。」

沙奈蹲在帖木兒的身邊,重新將帖木兒的傷口檢查了一遍。他的眉頭微微皺著,臉上的表情十分專註、嚴肅。他再沒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類的無聊問題,他很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即使他的內心充滿內疚,埋怨自己沒有同弟兄們一起赴死,他也不會對阿亞說。阿亞第一次意識到,沙奈的骨子裡其實有一種很堅強的東西,她的沙奈是個真正的男人,值得她託付終生。

沙奈小的時候常跟祖父打獵,從祖父那裡學到了一些治療跌打損傷的土辦法。在阿亞為帖木兒清洗傷口的時候,他為帖木兒接上了斷腿。至於帖木兒被斬斷的兩根手指,他只能為他包紮起來。

等阿亞和沙奈做完所有能做的事情後,阿亞將頭靠在沙奈的肩膀上,疲憊不堪地睡著了。

清晨,阿亞不是被刺眼的光線而是被兩個男人的對話聲驚醒的。

「長生天保佑!帖木兒,你活下來了。」

「當然,我命大,死不了。」

她睜開眼睛,正遇上帖木兒注視著她的目光,帖木兒的眼睛明亮如昔。

「你醒了,帖木兒?」阿亞又驚又喜。

「我沒事了。」

「真的嗎?」

「真的。阿亞,我想,應該是你把我從死人堆里背出來的吧?」

「是她。」

「我有這樣的感覺。」

「帖木兒。」

「怎麼啦?」

「對不起。」

「是因為你沒有跟弟兄們一起死掉嗎?」

「我……」

「帖木兒,不怨沙奈,都是我的錯。我給他喝了葯。」

「什麼葯?」

「讓他昏睡的葯。」

「我猜到了。早晨集合你沒有到,有人說看見你天黑的時候溜了出去,我就估計到後來發生的事情了。我得說,感謝你,阿亞。」

「感謝我?」

「你以為,因為我的失誤,讓弟兄們都去送死我就很高興嗎?你的計謀使沙奈活了下來,我的身邊至少還有一位好朋友,不,兩位好朋友,我怎能不為此感到慶幸!何況,你畢竟沒有放棄我,把我從死人堆里一路背了出來。」

「我不知道你還活著。當時,我只是想,即使你死了,我也得把你背回來,要不,沙奈會埋怨我一輩子的。」

帖木兒笑了一下,傷口不覺被牽動了,他疼得皺了皺眉頭。

「沙奈,你給帖木兒換藥,我去設法搞輛馬車來。我們不能長時間待在這裡,我擔心待久了會有危險。」

「也對,你小心些。」

「知道。」

沙奈從腰間解下玉佩,交在阿亞手裡:「把這個拿上,找個識貨的人賣掉,買輛馬車足夠了。」

「可這玉佩不是……」

「沒關係,祖父不會埋怨我的。再珍貴的東西也比不上人重要。」

帖木兒什麼也沒說。他從來不會把真正感激的話放在嘴上。

整整一個白天阿亞都在外面,直到天黑透了才回來。沙奈不敢離開帖木兒身邊,耳朵卻敏銳地聽著外面的動靜。

阿亞剛將馬車停在帳前,沙奈已經走了出來。

沙奈拉著阿亞回到帳子,看了她一眼,不覺大吃一驚。

出現在沙奈和帖木兒面前的阿亞簡直令人不敢相認。她滿臉瘀紫青腫,一個眼眶烏黑,嘴角處尚且掛著一道血痕。她的衣服像在泥里滾過一樣,袖子、衣領、下擺都被撕破了許多塊,半個後背露了出來。

阿亞頗有些得意地向沙奈一笑:「妥了。」

「你這是怎麼啦?」沙奈不知道是心疼還是憤怒地問。

「發生了什麼事?」帖木兒也問。

「嗨,別提了。我原本想找個識貨的把玉佩賣個好價,不料在城裡碰上幾個無賴,他們認出我是察合台人,又見我的玉佩值錢,想白白搶走。我哪裡肯依,就跟他們打了起來。他們仗著人多,我打不過他們,要不也不會這麼吃虧。後來,多虧一個給我指過路的西斯坦老人經過那裡幫我說和,他們才算放了我,可玉佩還是被他們搶走了。我不甘心。你也知道,丟了玉佩我們就買不到馬車了,所以他們離開後我一直悄悄跟著他們,我看到他們把玉佩賣掉了,換了錢到一個酒肆買了十幾壇酒,雇了一輛馬車運出城。我就跟著他們走,他們來到挺遠的一個帳子,把酒全卸到帳外,他們中的一個人還宰了一隻羊,在大鍋里煮,肉還沒熟他們就開始喝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壇,反正最後他們全都醉倒了,一個個醉得像死豬一樣。我就偷了他們的馬車,把他們沒吃完的肉放在空罈子里,沒喝完的酒也裝上,一路趕了回來。哼,他們活該,明天他們還得給人家賠馬車,我們的玉佩可不是白搶的。」

面對阿亞的笑臉,沙奈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你呀……」

「別啰唆了。幫我把帖木兒背出去,車上吃的喝的都有,我們趁夜趕緊逃吧,走晚了會讓西斯坦人發現的。」

帖木兒的右腿動不了,沙奈和阿亞費了一番力氣才將他弄到馬車上。阿亞取出冷羊肉讓他們吃,還讓他們喝酒,她自己坐在前面,親自駕車。

沙奈從車裡探頭問她:「阿亞,讓我趕車吧,你進來吃些東西。」

阿亞回道:「不用,我這會兒不餓。」

說是不餓,其實是她嘴疼,不想吃。

過了一會兒,沙奈又從車裡探出頭:「阿亞,你要不要喝點東西?」

沙奈的婆婆媽媽阿亞早就習以為常了,雖然有時也令她惱火,不過多數情況下她都很受用。不管怎麼說,她知道沙奈愛她,對她的關懷無微不至。

「給我點酒喝吧。」她回道。

沙奈倒了一碗酒,從車廂里遞給她。

阿亞奇怪:「你從哪兒弄了碗來?」

「車裡有一隻。」

「嚯,這幫兔崽子,備得倒挺全。」

阿亞一邊罵著,一邊喝酒,酒液刺得她嘴角生疼,她只好把酒碗還給沙奈。「這酒一點不好喝。」她找了個借口。

「還好啊。」沙奈奇怪地說。

「不好。」阿亞堅持。

帖木兒從車裡說話了:「阿亞,等以後我做了大汗,我送你一百個用世界各地最上等的玉石製作的玉佩,怎麼樣?」

阿亞咧嘴一笑,因為疼痛,又將笑容斂去了:「你能做大汗嗎?」

「為什麼不能?」

「你忘了,成吉思汗的法典里規定,只有成吉思汗的直系後裔才可以稱汗,你又不是他的直系,怎麼稱汗?」

「稱不稱汗又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擁有大汗的業績和權力,我要做的是名副其實的大汗,而不是只擁有大汗的虛銜。」

「你這人挺有野心嘛。」

「哪個男人沒有野心。」

「沙奈就沒有。」

「沙奈也有,只不過他的野心與我的不同罷了。」

「我沒看出來。好吧,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夠擁有大汗的權力。不過,我不要一百個玉佩,我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

「任何時候,都不要懷疑沙奈對你的忠心。」

「這你放心,成吉思汗如何對待功臣,我就如何對待功臣。」

「你想做成吉思汗那樣的人?」

「是的,像成吉思汗那樣縱橫天下是我一生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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