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個缺憾 壹

這是一個缺憾。

另一個缺憾是,雲娜從來不曾真正打動過他的心。

然而,他面臨的實際問題卻是,他歸降朝廷時日不久,羽翼未豐,尚沒有膽量拒絕強權的哈茲罕。

哈茲罕神態悠閑地望著帖木兒。

哈茲罕知道帖木兒不會拒絕這樣的好事,他有這個自信。他始終認為,成為他哈茲罕的孫女婿,對任何人而言都是夢寐以求的事情,否則,那天的婚禮上帖木兒也不會那般費盡心機地接近雲娜了。

哈茲罕很愛他這個唯一的孫女,他活了大半輩子,最愛的人就是忽辛和雲娜兄妹。忽辛畢竟是個男子漢,又在阿富汗地區擁有自己的小小王國,他不用太為他操心。

雲娜卻不同。

雲娜是個柔弱嫻靜的女孩子,她這一生幸福與否全看她是否能嫁到一位稱心如意的夫婿。

因此,幾乎是從雲娜還是小女孩的時候起,做祖父的就開始為孫女的婚事操心了。遺憾的是,這麼多年來從沒有一個年輕人真正打動過哈茲罕的那顆充滿挑剔的心,直到不久前帖木兒出現在他的面前,他自詡閱人無數的眼睛才終於為之一亮。

作為桀驁不馴的土匪頭子,哈茲罕與帖木兒交手多年,深知此人非凡的膽魄與謀略。見面之後才發現所謂的「土匪頭子」竟然如此年輕,年輕得出乎他的意料,而在「土匪頭子」年輕的背後,舉止投足又充滿男人成熟的魅力。哈茲罕幾乎立刻就相中了這個年輕人,若非如此,那天他也不會痛快地答應帖木兒的請求,帶孫子、孫女去參加篩海女兒的婚禮。

無論如何,他得讓孫女親眼看看這個人,他有種預感,雲娜會認可他的選擇。其後事情的發展因為忽辛的介入而變得有些微妙,帖木兒對忽辛不敬的態度使哈茲罕有點生氣,不過,生氣是短暫的,等他冷靜下來,他將雲娜許配給帖木兒的念頭反倒更加強烈了。

回到撒馬爾罕後,哈茲罕將他的意思委婉地透露給孫子和孫女,忽辛當即表示反對。忽辛不喜歡帖木兒,他認為帖木兒為人傲慢又沒教養,如果他娶了雲娜一定不會給雲娜帶來幸福。哈茲罕卻覺得帖木兒的言行無禮恰恰反映出他本性率真,像雲娜這種單純的女孩子,還是生活中沒有多少心計的男人更適合她。

就這樣,雲娜至近的兩個親人,為了她的婚事,一個贊同,一個反對,爭了個不亦樂乎。爭到最後,依然誰也說服不了誰,兩個人只好同時閉上嘴,任憑雲娜自己做出選擇。

爺孫約定,無論雲娜做出何種選擇,他們都不可以表示反對,不僅不可以表示反對,他們還必須心悅誠服地接受結果。

決定權莫名其妙地落在了雲娜身上,擁有決定權的雲娜卻只顧低著頭,一言不發,無論哈茲罕和忽辛如何追問,她就是什麼也不說。

忽辛無計可施,想了個更簡單的辦法,讓妹妹點下頭或者搖搖頭,如此一來,他們也好明白她的態度。雲娜仍是方才的樣子,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忽辛急得抓耳撓腮,恨不能把妹妹臭罵一頓。

還是哈茲罕更心細一些,他看到雲娜的手一直擺弄著胸前的項墜。

紅寶石的項鏈,像號角一樣的紅寶石項墜,還有紅珊瑚的耳環,這些,可都是帖木兒送給雲娜的禮物。

哈茲罕頓時明白了孫女的心意。

他拉拉忽辛的手,指指雲娜佩戴的首飾,忽辛反應過來,在無奈和掃興之中,接受了這門祖父和妹妹都看好的婚事……

「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忽辛代祖父問帖木兒,語氣還算平和。他本身並不希望將妹妹嫁給這個心性粗野的年輕人,但此時此刻,他更不希望也不能允許這個年輕人拒絕這門親事。這是為他唯一的胞妹考慮,他知道,被帖木兒拒絕對雲娜來說,必定意味著災難性的打擊。

與其如此,還不如面對現實,接受帖木兒成為他們家族中的一員。當然,倘或帖木兒不識時務,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你考慮得怎麼樣了?說出來吧。」忽辛稍稍提高了聲調,又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話。

帖木兒從沉思中驚醒,抬頭看著忽辛和哈茲罕,表情很自然地搪塞著:「唔,我太驚訝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願意嗎?」

「不願意?怎麼會!不過,我想問問,你們爺孫倆,不會是在拿我尋開心吧?」

帖木兒如此沒有禮貌的問話反倒很合忽辛心意,他難得地笑了笑:「奇怪,你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覺得,你一直不喜歡我……」

「現在要嫁給你的人不是我。」

「是你,哦,我是說,如果你是女人,我也不敢娶。問題在於,雲娜她願意嗎?打心底里願意嗎?有你這個做哥哥的堅決反對,她還會心甘情願地嫁給我?」

「你打哪兒知道我堅決反對這門親事?好,我也不必否認,我的確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你這個人,現在也沒什麼改變。我就是想不明白,雲娜身邊那麼多的好小夥子,你究竟哪一點比他們強,偏偏雲娜會對你動心!還有我祖父,他一心疼愛他的孫女,最後竟選擇你做他孫女婿。」

帖木兒微笑了,他懶得繼續跟忽辛爭論:「聽你這麼說我倒可以放心了,我只怕配不上雲娜。」

「配得上配不上,先馬馬虎虎吧。但你保證一定要善待雲娜,如果你做不到,我想你明白後果。」

「雲娜成了我的妻子,為我生兒育女,我沒有理由不善待她。」

「好吧,既然你的意思如此,我們不妨把婚期確定一下。」哈茲罕很平靜地接過了忽辛的話頭。

「您是長輩,您做主好了。」

「不用問問你叔叔嗎?」

「不用,我叔叔也會照您的意思為我操辦迎娶之事的。」

哈茲罕略一沉吟:「那就下個月吧,我看過了,下個月有個好日子。」

「一切依您。」

「那好。對了,帖木兒……」

「什麼?」

「中午一塊兒吃頓飯。你去看看雲娜吧,你們兩個人有幾天沒見了,想必有許多話要說。」

「好。」帖木兒答應著,站起身。

如果沙奈此時在場,他一定會對帖木兒對哈茲罕爺孫的態度感到驚訝。沙奈與帖木兒是兒時的玩伴,也是成年後最好的朋友,可以這麼說,長到二十歲,帖木兒對任何人還從來沒有像他對哈茲罕這樣恭順過。

帖木兒的倔強曾讓他的父母傷透了腦筋。少年時代,他時常對抗父母的管教,弄得母親為他的野性難馴憂心忡忡,父親則經常隨手拿起棍子或者鞭子抽打他。可是,一旦鞭傷、棍傷痊癒,他仍然我行我素。父子多年較量,最後不可思議地以做父親的向兒子認輸告終。

有一天,父親拿起鞭子又放下了,對他說了一句話,你想怎麼樣,隨你吧。然後,父親悄悄地對母親說,你生的這個孩子,骨頭硬著呢。你相信我吧,他如果將來不是個十足的混蛋,就一定會是個有大出息的人。

父母先後去世,偌大的家業被叔叔哈吉一點點騙占,帖木兒被迫去做了強盜。自此,他的為人行事越發無法無天。但這並不意味著帖木兒就此變得妄自尊大,而這恰恰也是包括沙奈在內的所有人最不了解帖木兒的地方。

事實上,無論對任何事,任何人,帖木兒始終都保持著既務實又清醒的頭腦,這使他隨時知道什麼事是他該做的,什麼事是他不該做的,必要的時候,他甚至可以對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低下高傲的頭顱。

因此,不論他內心多麼不情願,他也絕不會聽憑自己的本意拒絕哈茲罕。他並沒有那麼強烈的願望想要見到那個即將成為他妻子的女人,然而目前的狀況是,與雲娜待在一起,至少強過面對哈茲罕和忽辛。

帖木兒以手撫胸,施禮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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