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篇進化 第七章 非進化的起源觀念-2

7.2法國啟蒙運動

從宗教、哲學和政治的傳統中逐步解放出來這一事態到了啟蒙運動時才蔚然成為真正的革命運動。雖然這項運動是在英國(特別是蘇格蘭)於17世紀末和18世紀初最先開始,而法國則在發展有關生物學的新概念新思想方面處於領先地位。因此後來首先提出一種真正的進化學說的是一位法國人並不會使人感到奇怪。

18世紀是一個理性壓力特彆強烈而又未解決的時代。當時哲學中的問題是試圖調和笛卡爾、牛頓和萊布尼茨的對立思想。宗教中的天啟信念也越來越不合時宜,因為在聖經中發現了越來越多的矛盾,而且機械世界現給起自然現象留下的位置也越來越少。人格神論,即信奉一個永遠干預自然過程並創造奇蹟的人格化了的神,也越發不能被大多數哲學家和科學家接受。即便是自然神論,即信奉一個最初創造世界和定律的神,隨後就由這些定律(第二位原因)統治世界,也陷入了重重困難。難道他的設計竟然如此詳盡無遺,包括無數種動植物的每一個特殊結構和功能以及它們之間的不可勝數的相互作用?這樣的原始設計又怎樣和地球上各個地方如此明顯的變化相協調?尤其是,正像我們會立即見到的,無論是設計還是定律,怎樣能解釋像滅絕、退化器官這樣一類的生物現象?在18世紀和19世紀前半期的全部時間內,一個又一個博物學家和哲學家都力求調停神創論者和自然神論者之間對生物界的解釋的分歧。另外還有一些學者則公然變成了無神論者,既不相信設計,也不相信造物主的存在。世界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部大機器。

但是這又怎麼能解釋人的特點以及一切生物與其所處環境之間的協調與適應?不論是有神論者,自然神論者,還是無神論者都有一些似乎無從解答的問題。由於這些意識形態或觀念的衝突而產生的理性躁動,連同對生物界知識的不斷增長,最後就歸結成為達爾文的觀點。

從1740年到1840年的這一百年對於進化論的歷史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因為正是在這個時期進化的概念才在大多數先進的思想家的觀念中取得了突破。這也是一個變革的時代,不僅地質學、博物學,而且在政治思想和社會思想方面也都發生了變化。自然科學中對靜止世界觀念的沖刷在政治科學以及現實生活的政府與社會方面同樣有所反映,表現在對皇權(以及封建等級制度)神授的觀念和維持現狀的做法提出質問。「進步」

(progress)的概念向這種觀念提出挑戰,進步概念在啟蒙運動中幾乎成了哲學家們論著的最重要主題。在自然界的進化與社會上的進步這兩個主導之間的聯繫是顯而易見的。

不那末清楚的倒是這兩個領域的主導思想是在什麼地方發生的,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對這股思潮各自作出了什麼樣的貢獻。

這問題的答案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和科學中的現象論(externalism)與內涵論(internalism)的爭論有關。進步概念是不是在政治領域中產生(現象論者會這樣說)並在自然科學中以進化概念的形式再現?為了回答這個問題就必須對進化概念進行一番分析。

進步觀念與進化觀念

進步意味著生長與發展,即使這僅僅是內在的可能性也罷。就人類而言,Fontenelle(1688)就曾指出:「人類智慧的增長與發展是永無止境的。」這既可以說是一個新的概念,也可以說是一個古老的概念,因為進步概念的各個組成部分諸如生長與發展(亞里斯多德)、連續性、必然性、意念表露、最終目的等等不僅在聖奧古斯丁的世界觀中有所表現,而且在古代人中也很普遍。在Fontenelle以前不久,帕斯卡(Pascal,1647)也曾將人類的發展與個人的生長作過比較。

發展在萊布尼茨的思想中也同樣重要,他並且還特彆強調連續性和完滿原則。這在很多方面和笛卡爾有差別,笛卡爾強調的是同一性和數學上的不變性。另外,再也沒有誰比萊布尼茨更加強調潛在可能(Potentiality)的重要性,他曾說過:

雖然很多物質已經達到了很完善的程度,然而由於連續的無盡可分性,在事物的深層處永遠都會有不活躍的部分有待激勵,使之長大和變得更有價值,一句話,上升到更加完善的狀態……整個宇宙具有最大的自由而且永遠不停地進步以滿足絕對的美和使上帝的製成品完美無缺,因而是永遠向更高級的發展階段前進(,1969)樂觀地說,18世紀在人的素質不斷改進上一直強調進步。Herder,康德以及當代的其它著名思想家都表述了這種思想而且參與了可以稱之為進步定律的探索。這進步不僅是自然界的特點,而且也是一切人類社會制度的特點,在制訂美國憲法和醞釀法國大革命中這樣強調進步當然是極其重要的。

這一思潮在dorcet(1743-1794,法國數學家與哲學家)的名著《人類思想的進步》(Progress of Human Mind,1795)中達到了頂峰。他在書中指出:「自然對人的才能之臻於完善並沒有規定條件,人的完善程度也確實是無限制的;這種完善程度方面的進步從此以後是任何力量也不能阻止的,而且大自然把我們投放到這地球上來,除了地球的持續時間對進步是個限制而外並沒有其它限制。」

如果從一個連續的、無限制的進步概念過渡到進化理論有一條必經之路,那末18世紀的著名博物學家們就應當很快地能找到它。但是實際情況並不如此。布豐、Needham、Robi,狄德羅,Bo,和Haller等都沒有將政治哲學的進步概念轉變成為科學的進化理論。事實上是一直到對啟蒙運動的反動開始以後,隨著拿破倫在法國篡奪了權力,拉馬克才提出了他的進化學說。

人們有很多理由要探究為什麼進步的政治學說必然會轉變成生物學的進化學說。例如博物學家認為進步的觀念和表明逆行演化(regressive evolution)的許多事實(包括寄生現象和退化器官)並不相符。最強有力的限制因素可能還是本質論。一切進步難道不就是已經存在的潛在可能的表露,而並不涉及作為基礎的本質的變化?也就是說並沒有發生任何實際上的進化。例如Fontenelle就否認除了生長以外的任何變化觀念,因為他曾說過,笛卡爾和其它一些人不是已經指出自然對其製品是始終如一的、不會一代又一代的改變其處方的嗎?他所能接受的只是一種現成的潛在可能的顯示。生長與歷史之間是有一定區別的。生長只是一種內在可能的表露,歷史則是實際的變化。

萊布尼茨則不同,他超越了本質論者的這種進步即潛在可能的表露的觀點。就他看來大自然的可能性是無限的,「因此進步是沒有終點的。」這種樂觀主義態度是完滿原則,內在性,連續性的必然邏輯結果,然而法國哲學家伏爾泰(1694-1778)卻嘲笑過它。儘管有這種批評,萊布尼茨的思想還是被19世紀的大多數社會哲學家接受,例如馬克思,康德,斯賓塞等。萊布尼茨曾講過:進步「並不是偶然事件,而是有益的必然」。

萊布尼茨的看法中有兩點對其後進化生物學的歷史產生了影響。他的連續性和漸進性概念以及公然摒棄柏拉圖主義對現代進化思想作出了重要的積極貢獻並且是其必要前提。它還是達爾文的進化思想的奠基石之一。萊布尼茨在其哲學論文《單元論》

(Monadology,1712)中曾寫道:「自然界中的每一事物都是漸次發生,沒有一蹴而就的;這種控制變化的法則是我的連續性定律的一部分。」但是他的另一個觀點,即趨向干進步(如果不是趨向於完滿的話)的內在衝動則純粹是進化思想發展的障礙。它促使一些人(如斯賓塞)通過對進步的信念而轉向進化觀點,但對進化的機制則引用了完全錯誤的學說(參見第十一章)。那些摒棄了進步是必不可免觀點的人(包括蘇格蘭哲學學派)實際上是比法國的進步觀點的信徒更接近於達爾文的思想。目前普遍認為必不可免和不斷進步的信念對包含有這種信念的任何一種意識形態或觀念來說都是有百弊而無一利的(Monod:《機遇與必然》,1970)。

進步觀念和「自然界階梯」(「偉大鏈索」)的概念有著密切聯繫而且部分還導源於後者。「自然界階梯」這個概念可以遠溯到柏拉圖,但在中世紀,以後又在十七、十八世紀以新的形式出現。它的根據是認定從非生物界經由植物到低等動物,一直到高等動物和人(而且最理想的是再經過天使到上帝)有著直線般的連續性(以及等級)。附帶的完滿原則(主張一切可能的東西都實際存在)通常也和「自然階梯」概念聯繫在一起。由於不能有空缺,鏈索相鄰環節之間的空檔是如此的無限小,所以鏈索實際上是連續的。就特彆強調連續性的萊布尼茨來說,他的數學興趣的影響在這裡是明顯不過的。

確實,他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往往用數學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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