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大廈將傾 伍

皋亭山距臨安三十里。三路元軍按預定計畫如期會師臨安後,伯顏不斷派兵出沒於臨安城下。城內亂成了一鍋粥,而宋廷中和、戰、降、走的爭論仍是沒完沒了。

正月十九日晚,當臨安街區沉入夢鄉時,慈元殿中卻是燈火輝映,人聲喧嘩。

剛剛「宣麻」升任右丞相的文天祥壓了壓眾人的聲音,向駐兵雲和塔的張世傑客氣地詢問:「張檢校少保,我有點想法想跟你談談,不知你肯否賞光一聽?」

張世傑焦山兵敗,傷亡萬餘人,水師全軍覆沒。退回臨安後,宋廷不但沒有追究他戰敗的責任,相反還提升他為神龍衛四廂都指揮使。不久,又任命他為沿江招討使、浙西制置副使兼知平江府等職,並加封他為檢校少保,視為軍事支柱。

「丞相客氣了,下官實不敢當。」張世傑貌似尊敬實則不恭地深施一禮,笑言。此時的張世傑手中尚握有六萬「正規軍」,而文天祥手中只有贛州舉義時招募的一萬名散兵游勇,因此,張世傑並不真正將這位僅在名義上掌握全國最高軍政大權的文丞相放在眼裡。

「目前時局危急,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背水一戰,僥倖獲得勝利,也可鼓舞人心。其實敵人並不可怕,不過是借我方抵禦不力,乘勝長驅直入,若使其稍受阻擊,則我為主,彼為客,我們將佔據絕對優勢。我朝尚有淮東固守,閩、廣未陷,若血戰得勝,則可命淮軍截斷敵後,兩面夾攻,或有打敗入侵之敵的希望。張檢校少保,你以為若何?」

「丞相說得輕鬆,我們拿什麼與元軍決戰?」

「我粗略算算,張檢校少保麾下尚有六萬精兵,加上五萬御林軍和一萬多民兵,只要指揮得當,仍有幾分勝算。」

「不成!不成!絕對不成!」張世傑情緒激動,斷然拒絕。

文天祥愕然,朝堂上一時鴉雀無聲。

張世傑自幼從軍,一步步升到今天正二品的官位,這在重文輕武的宋廷中已經算十分罕見的了。為此,他格外珍惜今天所獲得的一切,「擁兵自重」的觀念根深蒂固。他並非不知,焦山兵敗後,若不是他手下還掌握著六萬八千餘名陸軍,他早就獲罪於朝廷了。因此,他無論如何不能將他的軍隊拼掉,這是他的資本,他的王牌!況且,自朝廷勤王詔發各地親兵以來,倘若地方勢力踴躍應詔,集合起十五萬精銳部隊當不成問題,為何始終未見一兵一卒馳援臨安?既然各路諸侯無不抱著等待觀望的態度,他何苦非要去逞什麼匹夫之勇?

「哎呀,張檢校少保,你發那麼大火幹什麼?」謝道清雖然近來深感身心俱疲,仍不能不強打精神陪群臣議事。「國家正值危難,陳宜中、留夢炎又不辭而別,皇帝年幼,只能依靠文丞相、張檢校少保輔弼,你們可不能辜負了哀家的一片苦心。」

「身為大宋臣子,臣理當為國盡忠。自天祥入朝以來,一直反對與元軍議和,遑論投降?臣決心早定,生是大宋臣,死是大宋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哀家當然深信文丞相為人。哀家雖是女流,畢竟經歷三朝,忠奸好歹還能分辨得出來。只是,文丞相反對投降,可我朝哪裡還有軍隊?正如張檢校少保所說,我們拿什麼與元軍決戰?莫不成要讓我這不中用的老太婆帶著你們去與伯顏、阿術作戰嗎?」

「臣無此意。」

「文丞相,昨天你在哪裡?」

「臣在錢江一帶布防。」

「是不是無兵可調,無將可使?」

「是……」文天祥無奈地承認。

「這不就得了。元使孟祺已在館驛等候多時,伯顏又咄咄逼人,你讓哀家怎麼辦?若不是哀家當機立斷,派使者攜傳國玉璽十二枚和降表至皋亭山,只怕這時伯顏早就打進了慈元殿。你當哀家願意投降嗎?大宋朝的三百年基業哪,這麼拱手送人,哀家能不揪心?可是,哀家若不降,只怕趙氏一點血脈不存……」謝道清說到傷心處,不由放聲痛哭。

文天祥心中一慘,忙命人扶太皇太后回寢宮安歇。

「李邦寧。」張世傑招呼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

「奴才在!」

「你可知陳宜中、留夢炎這兩個狗東西溜到哪裡去了?」

「陳宜中不肯同伯顏會面,於半夜攜帶家眷逃往溫州。留夢炎……奴才不知道。」

「好一對喪家犬!我若逮住他們,非活剮了他們不可!」

「人各有志,隨他們去吧。」文天祥勸慰著張世傑,心中卻是一陣酸楚。

「文丞相,念在你我交往多年的分兒上,張某人還是打開窗子說亮話吧:事已至此,咱們也只好另作打算。」

「怎麼講?」

「常言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朝廷已降,我們留下何為?不如保存這點實力,避走定海。說真的,我就不信將來沒有機會殺他個回馬槍。」

「不行啊!身為大宋臣子,文某現在已是身不由己……也罷,張檢校少保,就依你所說,你先走定海籌措軍餉,擴軍備戰,文某留下來陪太皇太后與伯顏周旋。」

「丞相保重,世傑告辭。」

張世傑拱拱手,匆匆離開慈元殿。

文天祥頹然坐在椅上,心痛如搗。

老天啊,你真的忍心毀我大宋三百年基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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