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義利之爭 肆

「這個乳臭未乾的安童,老跟我過不去!總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知道我阿合馬的厲害!」

不久前,西域商人答即古阿散向阿合馬進獻百匹西域寶馬「汗血馬」,河北大名府商人盧世榮向阿合馬進獻珊瑚樹和唐代景德鎮瓷器,分別被阿合馬委以從四品大理司丞和正五品安徽榷茶運使。或許是同屬一個民族的關係,答即古阿散很快成為阿合馬新建的莊園玉苑中的座上賓,與之相反,盧世榮自赴任後,對與阿合馬的關係表現得十分低調,絕無來往,以致阿合馬在將他派到安徽之後竟很快將他忘記了。

阿合馬對凡是主動投於他門下之人,一律以給他的進貢多少作為委任相應官職的標準。在這方面,他倚仗忽必烈對他的信任,完全漠視右丞相安童的存在,為所欲為。對於他這種任人唯親、任人唯錢,朝臣尤其是右丞相安童雖多次予以彈劾,卻都被他巧言搪塞過去了,最終不了了之。

「幹嗎發那麼大的脾氣?小心氣大傷身!你就不怕氣出個三長兩短,讓你府里的四十多個正妻、四百多個小妾,還有你那二十多個寶貝兒子都去喝西北風嗎?」阿合馬的長妻赫哲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嗔道,「再說,你拿什麼跟人家中書右丞相安童斗呢?你以為你是誰啊,你充其量不過是按陳那顏家的一個家奴罷了!」

赫哲給阿合馬寬衣解帶,脫靴拽襪。

「可安童就不同了,且不說當今皇上是他的親姨夫,就是他本身高貴的血統又豈是你一個家奴出身的平章政事可比!俗話說:有錢的不跟有權的斗,有權的不跟親王斗。你如今莊園數百,家財何止億貫,家丁、奴僕成千上萬,這麼一大家子的開銷一年下來沒有幾十萬錠銀子夠嗎?出多進多明擺著,你富可敵國誰不眼熱?依我說,還是忍忍算了,小心樹大招風,出頭的椽子先爛!」

「敗興!」阿合馬怒道,「你這張烏鴉嘴,遲早有一天非把我咒死不可!老爺我身為中書省平章政事,又兼領制國用使司職,還有當今皇帝撐腰,怕他個鳥!」

「怕不怕另當別論,問題在於目前跟你作對的不止那個小丞相安童一人,還有皇子真金不是?你不顧忌安童,我不信你也不顧忌真金。人家可是中書令兼判樞密院事,同時敕令中書省、樞密院兩府大臣,真正的鳳子龍孫!還有那麼些個刀筆吏王恂、劉秉忠、姚樞、竇默、趙璧……哪一個不夠你頭疼的?我就不明白,你怎麼會把這麼多人一併全都得罪了?」赫哲倒了一杯西域葡萄酒遞到阿合馬手裡。

阿合馬舉手一揚,葡萄酒灑了大半,淺藍色的波斯地毯上立刻洇出一片玫瑰紅。「晦氣!晦氣!今天這是怎麼啦?上朝遇到安童、姚樞這兩個火槍筒,下朝又撞上你這個喪門星。我他媽真是活得……」阿合馬睃見金箔床頭的一株玉樹,順手抓起來使勁摔在地毯上,頓時,玉樹碎作一堆晶瑩。他好像還不解氣,又抄起一對製作精美、色澤玉潤的翡翠瓶,朝牆壁砸去,只聽「嘩啦、嘩啦」兩聲脆響,一對價值連城的翡翠瓶頃刻間變成了一堆碎片。

「你瘋了?」赫哲不怕阿合馬,卻心疼她的玉樹和翡翠瓶。

「心疼了是吧?知道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嗎?」阿合馬發瘋般地咆哮,「一萬兩金子一個翡翠瓶,兩千兩黃金只夠買玉樹的一個枝兒。我阿合馬摔得起,他安童、姚樞摔得起嗎?這就是財富!財富從哪裡來?還不是從權力里來!權力,懂嗎?」

「可是,財富再多,權力再大,如果不能安享太平,究竟又有什麼意義呢?」赫哲憂鬱地反駁,「顯赫亦險惡,自古官場皆如此。你難道忘了去年五月發生的事情?當時廷臣密議立尚書省,以你來主持。你為了達到架空中書右丞相安童的目的,搶先上奏安童宜位三公,結果被姚樞等儒臣當廷斥為狼子野心。你為何就不想一想,幾個窮酸儒生,為何敢在你面前如此張狂?若非有人背地裡為他們撐腰,他們硬得起來嗎?」

阿合馬暗思赫哲說得有理,慍怒全消,鼻尖上浸出了一層冷汗。赫哲用一塊柔軟的絲綢手帕為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隨手扔進床角的唾盂中。

「你平日里行蹤詭秘,侍衛隨從不離左右,寢處一天一換,假如你不是樹敵太多,何至於此?這樣的日子,我真過夠了。萬一你再有個三長兩短,丟下我們孤兒寡母可怎麼活?」赫哲說著,眼圈已經紅了。

「又來了不是!我這麼做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好!」阿合馬的口氣軟了下來,他惹不起赫哲。赫哲是察必皇后從弘吉剌帶來的貼身侍女,因她在按陳那顏以及察必皇后面前一向恭謹小心,才賜嫁於他,列為他的四百多個妻妾之首。這且不論,赫哲那雙彷彿能夠洞察秋毫的眼睛也讓他不敢太過放肆,他有時甚至覺得赫哲是察必皇后特意安插在他身邊的密探,稍有不慎,他將死無葬身之地。由於這個原因,他對赫哲從來敢怒而不敢言,即便有時偶爾發點牢騷什麼的,也不過是為顯示一下男子漢那麼點可憐的威風。

「你也不必太過沮喪。你有理財天賦,且為人多智巧言,以功利成效自負,咸稱其能,只是不會韜光養晦。」赫哲面授機宜,「如今,皇上急於富國,不可能不重用你,加上你天生善辯,安童、姚樞等也非你的對手,只要不失皇帝信任,你就可以竭力攫取權力,進而控制朝政。」

阿合馬怎麼也沒想到,赫哲居然如此有政治頭腦,每句話都似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不過,他心服口不服,還要硬撐一下。「休得胡言亂語!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麼,也來信口雌黃。」

「信口雌黃?」赫哲忍不住笑了,走下床榻,坐在一張波斯木椅上,「你當真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既不知道朝中許多大臣完全是礙於皇上對你的寵信,才對你『含容久之』?更不知道你是如何被委任為平章尚書省事的是吧?」

「知道,你當然知道,我的什麼事能瞞過你去!」阿合馬扶榻而起,暗想赫哲真不愧是察必皇后親自調教出來的侍女。「今日早朝,安童向皇上奏了我一本,說我違反常規,遇大事不從中書省議定奏聞,而徑由尚書省處理。皇上聽了十分不高興,說:阿合馬豈可利用朕對他的信任,如此膽大妄為!」

赫哲微微皺起眉頭:「這可是個危險信號,你不能不防。嗨,這個令人討厭的安童,弄不好我們將來真要栽在他的手上。」

阿合馬披衣下床,坐在赫哲對面。

「喝點什麼?金帳國黑馬湩,還是別失八里葡萄酒?」赫哲問。

「不要。我只想來盞武夷茶。」

赫哲的面前放置著一盞和闐玉杯,冒著熱氣的北苑茶飄散出縷縷誘人的清香。

侍女奉上武夷茶,阿合馬心不在焉地把玩著薄薄的玉盞蓋,對著燭光透視著玉蓋上的紋理。「有什麼辦法可以搞垮安童呢?」阿合馬愁悶地問赫哲。

「是人總會犯錯,尋他個錯,奏他一本好啦。」

「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這個?」阿合馬精神一振,上前拉住赫哲的手,「就照夫人說的辦。安童,小心不要犯在我的手裡,否則,我就是不能將你置於死地,也要讓你脫一層皮!夫人,今日良宵難得,你我共度一番如何?」

「哼,這會兒有興緻了!這半年多,你讓那些個小狐狸精迷的,何曾想到過我!」

阿合馬順口賠情:「夫人莫怪,夫人莫怪!今夜我一定加倍恩愛,還夫人一個青春如何?」

「貧嘴!」

阿合馬揮手,侍女熄燭退下。昏暗的寢床上,傳出陣陣嬌笑和粗魯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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