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義利之爭 貳

至元四年(1267年)八月,中秋佳節過後,忽必烈從上都回到燕京,命人召來五子忽哥赤,與忽哥赤同時被召見的還有王傅闊闊帶和曾跟隨忽必烈出征雲南的驍將寶合丁。傳令官不敢耽擱,乘快騎來到忽哥赤的府上,到了這裡才得知,忽哥赤一早去了朝廷專為勛臣兀良合台修建的大將軍府。

其實,近兩年來,忽哥赤時常會找這樣那樣的借口到大將軍府探望清風,清風是兀良合台的幼女,與其兄長、姐姐年齡相差很多,兀良合台中年得女,對她素愛若珍,一直未離身邊。有時,忽哥赤會帶給清風一些女孩子們喜歡的小物件,對此,清風一直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心情好時,她會教忽哥赤練劍,或者隨忽哥赤偷偷溜出大將軍府,變著花樣品嘗燕京城中的名點小吃。心情不好時,她就由著性子將忽哥赤晾在一邊,不理不睬。好在忽哥赤天性寬厚容忍,無論清風如何待他,他都從來不予計較。

真金偶爾也會來探望阿術和清風,他與阿術情同手足,視清風如親妹一般。無論何時來,他總會帶著一兩個伴兒,或者是玉昔帖木兒,或者是孛羅,或者是安童,或者是其他人,但不管怎麼說,只要有真金在場,清風就會完完全全地變成另外一個人:春風滿面、容光煥發、詼諧幽默、談笑風生……總之她所展露出來的,都是一個女孩子最美麗最可愛的一面。時間久了,忽哥赤再木訥也覺察出其間的異樣,只不過,他對清風的鐘情和對哥哥真金的信任,不允許他去加以佐證。

傳令官費了一番周折才在花滿樓大戲院找到正一起看戲的忽哥赤和清風。聽說父汗正急著召見他,忽哥赤嚇得一刻不敢再耽擱,撇下清風,匆匆趕往大寧宮。忽必烈已在大寧宮等候兒子多時,忽哥赤原本心裡還有些忐忑不安,生怕遭到父汗怨責。及至見到父汗,卻很出乎意外,唯獨這一次,父汗對他的態度格外寬容平和,對於他遲遲不到也未動怒。

忽必烈之所以要在大寧宮召見忽哥赤、寶合丁和闊闊帶三人,是要決定一件久而未決的事情。

隨著內外局勢日趨穩定,國庫充盈,蒙古軍隊大舉南下進而統一中國已被提到議事日程。忽必烈審時度勢,認為首先應該加強對雲南這個進攻宋前哨基地的統治,以便日後從這裡進兵,實施對宋的全面包圍。為此,他特加封忽哥赤為雲南王,加封寶合丁為雲南都元帥、闊闊帶為雲南六部尚書,由他們輔佐忽哥赤,共同治理雲南。忽哥赤心裡雖然一千個一萬個不願做這個難做的「王」,可父命難違,他只好勉強接下聖旨,然後,借口要去看望母后,怏怏不樂地離開了皇宮。

忽哥赤並沒有想好要到哪裡去,只是毫無頭緒地走著,當他抬起頭時,發現自己竟然站在大將軍府的門口。難道這就是他不願遠赴雲南的真正原因嗎?可是,見了清風他又能說些什麼呢?望著府門前那兩座冰冷的獅虎雕像,忽哥赤驀覺心頭一陣刺痛。

「忽哥赤!」他聽到有人喚他,抬頭循聲望去,只見真金和落落正騎馬向他這個方向而來。落落是忽哥赤的親胞妹,但自幼便與同父異母的兄長真金感情更為親近。這又是兩個忽哥赤此刻絕對不想見到的人!躲閃是來不及了,他索性低下頭,悶聲不響。

「五哥,你怎會在這裡?噢,我知道了,你是來找清風的對不對?你怎麼不進去呢?」落落跳下馬背,飄過來一串話。

忽哥赤無言以對。

「你和清風吵架了?」落落見忽哥赤不言語,關切地問道。

真金笑道:「怎麼可能?忽哥赤怎麼會跟清風吵架呢?落落你別瞎猜了。忽哥赤,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我聽說今天父汗要召見你,你見到父汗了嗎?」

「見了。」忽哥赤垂頭喪氣地回答。

「父汗是為什麼事召見你的?」

「你當真一點兒都不知道?」

「當真不知道!我最近每天跟父汗在一起,也沒聽父汗透露過一個字。好啦,你還是告訴我吧,省得我去胡亂猜測。」

「父汗封我為雲南王,要我鎮守雲南。」

「真的嗎?五哥你被封為雲南王了?想想看,是『王爺』!真金哥哥第一個被封為『燕王』,接下來就是你,這是多大的喜事,多大的榮耀啊!你怎麼倒像被女人拋棄了一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真金急忙瞪了落落一眼,卻又無可奈何。這就是落落,心直口快,天真爛漫,而真金之所以格外珍惜這個妹妹,很大一部分原因恰恰在此。

「我根本不想做什麼王爺,我寧願做個平民百姓,只要……」

「什麼?你不想做王爺?好奇怪!難道你想一輩子都待在父母身邊嗎?那有什麼出息?可惜我不是男孩子,如果我是個男孩子,而且父汗也封我為王的話,我一定求之不得。離開父母溫暖的羽翼,自己去闖出一片新的天地,這才是我的志向呢。」

「的確很遺憾,誰讓我們落落偏偏是個女孩子,否則這個『雲南王』怎麼說也該是她的。」兩匹坐騎打著響鼻,親昵地蹭著臉頰。真金愛寵地抬起手指點點落落的頭,開了個玩笑,「不過落落,話又說回來,我們還是聽聽忽哥赤他是怎麼想的吧?或許他的想法也很有道理呢。常言道,人各有志,忽哥赤嚮往的生活,一向很簡單,可以遠離刀光劍影,遠離爾虞我詐。有時候,我真的還很羨慕他呢。」

忽哥赤微微鎖起眉頭,依舊一言不發。真金認真察看著忽哥赤的臉色,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你是來向清風辭行的吧?」

忽哥赤不由自主點了下頭。

「沒有見到她?」

「我沒有勇氣進去。見了她我又能說些什麼?何況,無論我去哪裡,她或許都無所謂吧。」

「清風是個很重感情的女孩子,你們相處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應該很了解她。」

「可惜,我太愚鈍了,總也看不透她的心。」

落落若有所悟:「原來……五哥,你捨不得的人是清風啊!」

忽哥赤萬萬沒想到妹妹居然如此直截了當地問他,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尷尬地嗆咳起來。看他憋得臉紅脖子粗的樣子,落落笑得前仰後合,笑畢,長長地嘆了口氣。

「傻丫頭,又笑又嘆氣的,你什麼意思?」真金顯然在想著別的什麼,漫不經心地隨口責備了落落一句。

「五哥的事的確有麻煩。」

「什麼事有麻煩?」

「感情的事啊。你想,五哥喜歡清風,清風喜歡二哥,二哥又只喜歡闊闊真嫂子。這件事情還不夠麻煩嗎?」

忽哥赤渾身一震,抬起頭,一雙眼睛直盯著真金。真金雖然感到意外,然而,面對忽哥赤含義複雜的目光,他卻抱以坦然的微笑。是啊,既然一句話就已道破了真金曾想極力迴避的事實,那麼,除了去面對去解決,還能有別的什麼更好的辦法嗎?

「忽哥赤,你的確喜歡清風,對嗎?」沉默片刻,真金以兄長的口吻關切地問。

忽哥赤勉強回道:「我不知道算不算喜歡,何況無論我怎麼對待清風,她只不過都把我當成朋友。我想,現在我終於明白真正的原因所在了。」

「落落所說的原因嗎?」

「是的。」

「真心愛一個人,就不應該輕言放棄,否則,我會瞧不起你。」

「那麼,我又能做什麼?能綁著清風跟我一起去嗎?」忽哥赤辛辣地反問。

「當然不能。不過,你的性格過於寬柔,不似清風有膽有識,如果她能陪伴你一起去雲南,是再好不過了。」

「說這些有什麼用?清風喜歡的人又不是我。」

「忽哥赤,聽哥的話,去向清風辭行吧。我要去見父汗。我必須知道,父汗選擇你出任雲南王的初衷。」

落落從身後推了一把忽哥赤:「去吧,去吧。走之前,不向清風告別,你一定後悔一輩子。二哥,我和你一起去見父汗。不行我們跟父汗商量商量,換我去雲南吧。說不定我會將雲南治理得國泰民安呢。」

真金「撲哧」一聲,忍不住笑了起來:「又耍貧嘴!行啦,別再逗忽哥赤了,讓他趕緊辦正事。我們這就去見父汗。」

與父汗一席長談,使真金體會到了父汗在處理雲南問題上的智慧、謹慎和高瞻遠矚。

雲南地形複雜、多山多水,加之民族眾多,民風悍烈,自古以來就是易守難攻之地。因此,歷代用兵雲南之軍隊,多以全軍覆沒告終。而忽必烈能夠一戰征服白蠻族建立的大理國,進而據有雲南全境,其根本原因在於一個「仁」字,選擇忽哥赤治理雲南,也為體現這個「仁」字。如果說「仁義」可以征服一個國家,那麼,在百廢待興的時期,一位仁義之主的清靜無為同樣可以使自己的統治更符合興衰規律,更容易贏得民心。

忽哥赤稟性仁弱,具備了忽必烈對「仁」的要求,然而,「弱」終究是種欠缺,因此忽必烈才派寶合丁和闊闊帶輔佐他。寶合丁曾隨忽必烈出征雲南,對雲南的風土人情較為熟悉,且能征善戰;闊闊帶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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