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首鼠兩端的李璮 伍

大明湖北極閣。

登閣遠眺,盡攬湖光山色。煙波浩淼的大明湖由珍珠泉、芙蓉泉、王府池等七十二處泉水匯成。大明湖在濟南府的北面,湖面寬廣遼遠,出小清河流入渤海。大明湖北有大清河流經,南有濼水迴環,一湖煙水,綠樹蔽空,碧波間菡萏映日,景色佳麗。

「那東北方向為何建築?」李璮躊躇滿志地問站在身邊的原益都總管張元。未等張元回答,又倨傲地哈哈笑道:「今日不戰而屈人之兵。張宏難抵我大軍兵鋒,率守城軍卒不足千名及其祖父張榮棄城出逃,真乃天助我也。」

張元揖身回答,恭敬中不失嚴肅:「兵貴神速。大都督棄暗投明,獻漣、海諸城於宋,聚殲蒙古戍兵,引麾下具舟艦,還攻益都。駐守益都的原宣撫副使倉皇出奔濟南,是以卑職能夠裡應外合,設計殺死益都蒙古守將以迎大都督義軍。大都督視金錢如糞土,義軍入據益都,即散發府庫犒其將校,此恩此德,卑職感同身受。據我所知,二月十七日,忽必烈曾詔令山東各地修築被拆毀的城池殘垣以御大都督,對此,想必大都督已有良謀在胸?」

李璮避而不答,用手指著東北方向氤氳虛幻的千佛山問道:「那湖面陸地為何處?」

「回大都督問話,此乃聞名遐邇的古歷山,現在叫做千佛山。相傳帝舜耕稼於此,故而又名舜耕山。我說得對嗎,張進先生?」

濟南路副總管張進與李璮暗中早有交通。李璮兵臨濟南城下,張宏、張榮棄城潛逃,張進索性大開城門,將李璮叛軍迎入城中。此時見李璮對千佛山產生了興趣,急於邀寵,介面道:「隋朝開皇年間(581年—600年),因歷山岩石鐫佛,遍布山崖,遂又稱做千佛山。此山層巒疊嶂,蒼秀蔥蘢。登山有東西兩路,盤路各三級左右,路徑曲折,松柏夾道,沿途築有各式茶廳、半山亭、古坊。自半山登高北望,可見濟南府北部卧牛山、畢不住山、鵲山、鳳凰山、標山、葯山、北馬鞍山、粟山、匡山,九峰峭拔、雲霧繚繞。因唐李賀曾有『遙望齊洲九點煙』詩句,後人遂建『齊煙九點坊』於盤路中。山上多巨石,崖削壁立,佛宇亭台依倚為垣,各居其勝。懸崖下有唐貞觀年間(627年—649年)始建的興國寺,寺內千佛崖有隋開皇七年至貞觀年間雕造的佛像千尊。崖下極樂、龍泉、黔婁等洞也多石佛造像,還有帝舜及娥皇、女英二妃像。興國寺上山巒間,登臨遠眺,明湖似境,黃河如帶,泉城濟南府風貌盡收眼底。」張進如數家珍,侃侃而談。

李璮聽得興趣盎然,朗聲笑道:「好一個人間仙境,難怪張進兄無論如何捨不得離開濟南,聽君一席話,連老夫也開始迷戀上濟南府的湖光山色、龍蝦大魚嘍。改日老夫當偕家眷遊歷千佛山,不失來濟南一趟啊。」

「那敢情好!」張進笑道,「還望到時卑職能為李大都督引路同游,卑職將不勝榮幸。」

「自然少不了要張進兄作陪。」李璮捋捋鬍鬚,眼珠一轉,說道,「張進,從即日起,老夫命你擔任濟南府總管,全面負責民間課賦訟獄。」

「謝大都督不棄之恩!提攜之情,卑職當嘔心瀝血、殫精竭慮以報。」張進跪謝大恩,感激不盡。

「張總管請起。我們還是來談談出兵濟南前後的局勢吧。張總管,你對時局有何高見,老夫想聽聽你的看法。」李璮在一方圓石凳上落座,「各位都請坐下談吧。」

張進在李璮面前坐定,雙手將錦袍前襟理平,回道:「目前,河北、山東各路世侯從征漠北的軍隊雖已陸續班師南還,但因路途遙遠,尚未趕回各自的駐地,是以忽必烈只好詔令濟南萬戶、歸德(河南商丘縣南)萬戶、汗廷武衛軍炮手元帥等部主力集結濱(山東濱縣東北)、棣(山東惠民),割斷在平灤(河北盧友)擔任總管的大帥之子(指李南山,王文統之女所生)與山東的聯繫;而水軍萬戶、大名萬戶、東平萬戶所部則集結東平。在濱棣、東平集結完畢後,分別由北、南兩路向濟南靠攏,以期將大都督軍隊封鎖在山東東路。但是,由於大都督神兵天降,比蒙古軍搶先一步抵達濟南,張宏、張榮眼見大勢已去,只好棄城出逃,這就使我們在以後的行動中搶佔了先機。」

「據報,張宏在回京師途中巧遇蒙古東進之師,遂俱告老夫真正的戰略意圖是以主力固守濟南,坐待北方世侯的響應和宋軍隊的接應,漸成南北夾擊之勢。」李璮摘下厚厚的棉帽,一邊下意識地輕撫著帽上的纓穗,一邊恨恨地說。

張元按捺不住,插話道:「李都督高舉義旗前後,宋曾連續急報加封李都督為保信寧武軍節度使,齊郡王等封號,然而這些封號對李都督來講並無任何意義,從宋帝和丞相賈似道的平素為人和朝廷的施政策略來看,他們決不會輕易給予我方任何實質性的援助,因此,對於大都督目前的處境,他們只會隔岸觀火,然後根據事態的發展,以待坐收漁翁之利。」

說到這裡,張元停下來,用心觀察著在他面前踱來踱去的李璮。從李璮急切的腳步和急劇變化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他此刻焦慮複雜的心情,不知為什麼,這讓張元略感鄙夷。

「怎麼不往下說了?老夫願罄府庫金銀以饗眾將士,更願虛心納諫,洗耳恭聽諸君宏論。老夫此番義舉,絕非為個人私慾,而是為天下黎民百姓及諸君前途命運計。區區山東半島,能在宋、蒙夾縫中生存五十餘載,可以說全賴先父與老夫以屈求伸、精心運籌,特別是老夫繼承父位以來的這三十年,其間多少酸甜苦辣,只有老夫心中最知。風風雨雨五十載,也該老夫替先父一抒豪情,吐氣揚眉了。」

李璮乃淮州(今江蘇淮安)人,其生父姓徐,與李全過從甚密。李全膝下無子,因喜歡李璮聰明伶俐,在一次酒宴上向李璮的生父提出欲收養李璮為養子,李璮的生父欣然應允。

成吉思汗十六年(1221年),李全叛宋,舉山東諸郡歸附蒙古,被封為山東淮南楚州行省。窩闊台汗三年(1231年),李全攻打宋揚州時中炮陣亡,李璮遂襲為益都行省,仍得專制其地。朝廷但有徵調諸事,李璮皆詭辭不至。蒙哥七年(1257年),又調其兵赴行在之地,李璮親自去謁見蒙哥汗說:「益都乃宋航海要津,分軍非便。」蒙哥汗認為有理,同意暫不調其兵卒,唯命李璮歸取漣海數州。李璮果然發兵攻拔漣水相連四城,大張克捷之功……

面對李璮詢問的目光,張元坦率地道出了內心的隱憂:「只是卑職以為,大都督約降宋的報告是二月初一才送達宋廷,沒有等到宋的確切答覆尤其是關於宋廷在軍事上如何進行援助的承諾,便於二月初三匆匆還師宣布義舉,這確乎有些性急,只怕會陷我軍於不利。」

「你的意思是說,老夫舉兵叛蒙做錯了?」李璮目光銳利地望著張元。

「並非如此!」張元雖看出了李璮的不悅,事已至此,卻也無由迴避,「只是大都督確實操之過急。」

李璮被張元說中痛處,不由惱羞成怒,怒斥張元道:「你是在教訓老夫嗎?如若不是看在你最先歸降的分兒上,我早就讓你吃飯的家什搬家了。來人啊!給我將張元拖下去,重打五十軍棍!」

張元全無懼色,被軍士拖出北極閣。

「且慢!」張進近前苦苦求情,「張總管一片忠心,他只是說了一些別人想說而不敢說的實話,而且字字千鈞,這樣忠心可鑒之將才,大都督不該罰該賞才對……」

「休得胡言亂語!老夫知道,你和張元根本就是同黨!來人啊,將這二人一併拖下去各打五十大板!」李璮雙目圓睜,狂怒使他徹底失去了理智。

「大都督,我等願為張元、張進擔保,他們並無惡意,只是說了一些對時局的看法,不可妄加責罰。此時正當用人之際,豈可自斷膀臂,擾亂軍心?」

這邊正在紛紛攘攘,亂成一片,李璮之妻(王文統之女)王夫人備好酒宴,來請李璮,聞訊急忙入得閣來,悄向李璮耳語道:「人心難測。你看將士們個個有不平之意,如濫行刑罰,日後恐變生枝節,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也好讓這些人日後像狗一樣效忠於您。」

李璮頓悟,當即轉怒為喜:「來人啊,將張元、張進二人帶回來。」

四位武士押著張元、張進二人入閣,李璮笑容可掬,親釋其縛。「二位受驚了。老夫方才不過試試二位的忠心,前者,二位傳以賈似道書信,軍中已有傳言,懷疑二位身在曹營心在漢,名為相助本王,實為宋朝卧底。故今日借故責罰,一來為二位洗脫嫌疑,二來試試二位膽量。哈哈哈……」

王夫人也說:「大都督為人雖失於操切,卻能推誠相待,相處久了,二位將軍自會明白。今日之事,二位將軍不必放在心上。妾身備下一桌酒宴,還望二位將軍賞光入席。」

「請!請!」李璮一邊一個,偕張元、張進拾級而下,「今日我一定要與二位一醉方休。」

張進、張元彼此對視,心中對李璮已然失去了信心。初時的崇敬煙消雲散,張進甚至後悔自己對李璮的低聲下氣。

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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