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首鼠兩端的李璮 叄

柔緩起伏的草原,海浪般地鋪向遠方,愈遠愈美麗。細密的草莖中間夾裹著紅色、黃色、藍色、紫色、淡粉色等五彩斑斕的草原所特有的野花,色彩絢麗,氣味芬芳,沁人心脾。一隻兀鷹從草尖飛起,在天空白雲間慢慢地盤旋著,警惕地捕捉著地上的目標。河畔,一座座蒙古包中,升騰起縷縷炊煙。

忽必烈率主力南撤後,留族弟塔察爾率數萬軍隊鎮守漠北。

一日風霽波罷,秋色如畫,塔察爾大會將帥宴飲取樂。

羌笛悠揚,火不思高亢,鼓聲洪亮,在胡琴漸緩的樂曲聲中,一隊衣著艷麗、頭戴罟罟冠的蒙古族姑娘飄然而入,在寬闊的帳殿內,踏著絲絨般柔軟的地毯,邊舞邊歌,演唱著一首歌頌俺巴該汗率其部落子民狩獵的《庫岱薛臣勸戒歌》。

領舞的是一名羅衣酥袖、綠袍黑靴的蒙古族姑娘,她舞姿柔曼,聲音悅耳,艷驚四座。

圍獵於險峻的山崗,

射獲那團羊和盤羊。

為著分配獵物啊,

你們怕是殘殺一場!

圍獵於藍色的山谷,

射獲那公鹿和母鹿。

為著瓜分鹿肉啊,

你們怕是爭吵械鬥。

狩獵於起伏的山丘,

射獲那褐色的黃羊羔。

每當分配獵物之時啊,

你們何不宴筵歡笑?

狩獵於蒼莽的山腰,

射獲那肥壯的公狍。

每當分配獵物之時啊,

你們何不相敬更好?

……

塔察爾大口地吃著熱氣騰騰的手扒肉,大碗地喝著奶酒和白酒。一名貼身侍衛走到他的面前,俯身輕輕耳語了幾句什麼。塔察爾臉上的表情由驚異到舒心,最後咧嘴「哈哈」大笑起來。他合掌用力一擊,頓時,歌舞器樂戛然而止。

塔察爾清了清嗓子,大聲宣布:「諸位,請聽我說,阿里不哥那小子派人捎來了話,說他要兌現去年冬天許下的諾言:秋天馬肥牛壯之時,率眾認罪投降!」塔察爾端起一碗清純的馬湩,捋了捋鬍鬚。「來,讓我們為阿里不哥這小子的聰明之舉,也為我蒙古各部族之間的團結和平,乾杯!」

帳外,藍天白雲,綠草如茵。雲朵似的羊群在碧綠的草坡上悠閑地食草;小馬駒盡情撒歡,追逐著母親……

塔察爾眼睛一亮,舒聲說道:「諸位,我們何不乘此大興,將歌舞宴會移至帳外草地?」

「好啊。好啊。」

「好主意!」

「秋高氣爽,正是觀景賞月之時。」

大家七嘴八舌一致表示贊同。

今年的雨水好,哈剌和林周邊的草原沒羊遮馬,動物出沒。成群的梅花鹿、黃羊、狍子比賽般疾馳而過,奔向哈剌和林河畔。在花叢草尖上飛舞的秋蝶,享受著初秋時節醉人的歡樂。地表嫩綠的小草在薟草、苜蓿等秋草的護衛下,泛出了鮮嫩淡黃的綠色,草原呈現在藍天白雲之下的是空闊與遼遠。

夕陽西下,將玫瑰色的艷麗色彩塗抹在天空,遠山近水也被染得一片通紅。飲宴歡樂之聲此起彼伏。

月朗星稀時,陽光下的溫馨漸被秋涼所取代,白晝之火好像都被月亮收去似的,連微風都變得清冷。大地黑黢黢、陰森森。偶爾響起陣陣凄慘的狼嚎,給靜謐的草原秋夜平添了幾分蒼涼和恐怖。

然而,直到啟明星掛在東方天際時,歡樂的宴飲聲才漸漸消失在甜美的睡夢中。

馬放南山,塔察爾高枕無憂地享受著和平帶給他的富足和歡樂。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沉悶的聲音,似波濤、似海嘯,又似萬馬奔騰。漸漸地,這聲音交匯處出現了一支鐵騎,由西北向東南席捲而來。憑著多年的戰鬥經驗,塔察爾意識到:這是敵人的騎兵部隊前來偷襲!而且根據聲音判斷,敵人已成扇形合圍而來,人數大約在四五萬。

此時,鐵騎的奔騰已匯成金屬鐵器的碰撞聲和廝殺聲。塔察爾的部隊雖然因放鬆戒備而遭到突然襲擊,但是這些訓練有素的將兵們聽到戰馬嘶鳴,仍舊很快從睡夢中清醒。此時,雖然失去了馬匹,但他們可以憑藉弓弩和刀劍來對付蜂擁而至的騎兵。這是一場異常慘烈的短兵相接的激戰。

塔察爾的怯薛將他的戰騎牽過來,他躍身上馬,看到只有自己的怯薛部隊的戰馬沒有丟失,心裡稍微有了一點安慰。他顧不上多想什麼,向部隊下達了命令:「有馬的跟我前面拼殺,無馬的隨後跟進,一定要想辦法奪回被他們擄掠的戰馬!」

阿里不哥的數萬騎兵在遭到塔察爾部隊的英勇抵抗之後,迅速東遁,一會兒又踅回,潮水般地漫過來。

塔察爾只好憑藉營寨的木柵和炮隊的車輛作屏障,用弓弩進行反擊。此時此刻,失去了馬匹的塔察爾多數部隊只能固守營寨,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突然,塔察爾發現北面的營寨起火,接著西面的、南面的、東面的接連起火,狼煙四起。

「發令旗,向所有的營寨發令旗。突圍!向東南方向,向我們的軍馬場方向快速突圍!」塔察爾拈弓搭箭,一連射倒十幾名敵方將領,他的怯薛軍如餓狼撲向羊群般兇猛,頓時殺開一條血路,後邊的步兵跟進,且戰且退……

塔察爾敗退,哈剌和林城再次落入阿里不哥之手。回望損失多半的部隊,塔察爾追悔莫及,大聲對左右吼叫:「我塔察爾征戰多年,從未遭到敗績,而今卻輸在了我堂弟阿里不哥手中,慚愧,慚愧啊!這都是我疏於防備,輕信他人導致的惡果。老虎改變不了吃人的本性,駿馬也有閃失前蹄的時候。我們要汲取這次失敗的慘痛教訓,來日再戰。」他熱淚縱橫,聲若洪鐘,「怯薛長,你如實告訴我,我們究竟損失了多少人馬?」

「十之六七沒回來。」說了這一句,怯薛長又補充道,「不過,這裡面有戰死的,有被俘的,也有潰散到別處去的。」

「好在我們的軍馬場沒有遭到襲擊,否則我們真要全軍覆沒了。阿里不哥啊,你這言而無信的小滑頭,我要是你,只選精兵五百,圍掠十萬軍馬,斷其退路,管教對手束手就擒。」慮及於此,塔察爾忽而轉涕為笑,捋著凌亂的鬍鬚,「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怨天尤人。集合部隊,嚴密警戒,堅決打好下一仗!」

塔察爾失備大潰,阿里不哥逾漠而南。忽必烈在開平聞訊,匆匆集軍迎擊。他命趙璧率領蒙、漢軍駐守燕京近郊及太行山一帶,命張柔等七個漢軍萬戶率兵北上,以燕真將右軍,史天澤將左軍,禦敵於大漠南緣的草木土湖。諸軍奮力迎擊,重創阿里不哥所部,俘獲其士卒三千餘眾。趙璧、張柔率領軍隊英勇作戰,殲滅敵人大部,一氣追了五十多里,殺得阿里不哥軍血流成河。

阿里不哥折兵三萬,被迫退回漠北草原。

「啟奏陛下,敵人潰退,是否揮師追擊?」張柔報告。

「不要追了。」忽必烈平靜地說,「朕還是想再給阿里不哥一個改過的機會,時間會讓他明白對錯,但願他及早回頭,以免徒增傷亡。」

次日凌晨,統領後軍的阿速帶率精兵六萬趕到,阿里不哥轉身殺回,雙方復大戰於大興安嶺西麓的一處空地。午後,忽必烈親自督戰,擊潰了敵軍的右翼,左翼卻在阿里不哥的率領下頑強抵抗,一直堅持到夜間。天色黑透之後,忽必烈下令鳴金收兵,雙方軍隊互有傷亡,各自引軍停戰。

阿里不哥明知力不能敵,乘夜撤退,回到哈剌和林。

「四百里急報!」清晨,忽必烈剛剛盥洗完畢,正欲吃早飯,怯薛長進殿稟報:「啟奏陛下,廉希憲發來急報,益都世侯李璮聯合宋兵舉兵叛亂,攻佔濟南。」

忽必烈聽後遲疑片刻,他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

自李璮降後,他為安撫這位山東世侯,不但授以高官厚祿,許以榮華富貴,甚至還從非常窘迫的軍費中抽出一大部分賞賜給李璮。至於李璮手中所掌握的軍隊,只因考慮到山東半島和兩淮前線的重要,他無論是在征服大理期間還是平定阿里不哥的叛亂,都從未動用過其一兵一卒。「這個恩將仇報的畜生,居然敢在朕的背後插刀。」他在心裡憤憤地罵了一句,然後下達了敕命:

「傳朕旨意,行軍萬戶史天澤,漢軍萬戶、安肅公張柔速率本部人馬返回漠南,聽候調遣;趙璧行中書省事于山東,便宜行事,克日破敵,欽此!」

怯薛長領命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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