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理煙雲洱海霧 貳

忽必烈率十萬蒙古鐵騎在蒼茫的薄霧中出松潘沿岷江南下,金戈鐵馬,迤邐綿延二十餘里。

幾天之後,中路軍在忽必烈的指揮下,強行渡過大渡河,行經兩千餘里的山谷隘路,終於勝利抵達金沙江畔。

日落之前,忽必烈將營帳安扎在金沙江沿岸。通紅的晚霞將兩邊的天際和寬闊的江面染得一片橘紅。

忽必烈與姚樞、子聰和尚、廉希憲等人站在帳殿前,望著滔滔東逝的金沙江水,指著江對面問:「我們的前方可是會川都督的駐軍之所?」

姚樞放下地圖:「是。據報,會川都督聽信了幾名驕橫的文職官員蠱惑,決意拚死抵抗。」

「西路軍進展如何?」忽必烈接著問道。

「兀良合台將軍所部進展神速。」姚樞站在忽必烈的身後答道,「當年,也就是乃馬真後稱制四年(1244年),蒙古軍為攻擊宋的四川,曾派兀良合台、汪世顯率領一支軍隊從麗江地區進攻大理國,以圖繞道大理以達川南,對宋實行南北夾擊,然而,大理國大將高禾率軍迎戰於九河地區,兀良合台苦戰數日,最後不敵而退。多年來,兀良合台對此恥辱耿耿於懷,全軍上下鉚足了勁要報仇雪恨。」

「哦……後來呢?廉孟子,」忽必烈望了望正注目凝視著天際處絢爛霞光的廉希憲,有意點了他的將,「你不妨說說看。」

廉希憲雖是畏兀兒(今維吾爾)人,卻自幼生長在漢地,習學漢文化,善騎射,後入忽必烈王府為「怯薛」。因他對《孟子》有獨到見解,每與人論,必引《孟子》,忽必烈便以「廉孟子」呼之。

「是,殿下。三年之後,宋為示好大理,特派使者攜重禮前往弔唁大理的陣亡將士,以表同心。宋與大理素來交好,經此一役,二者過往更密,特別是前不久大理相國高祥還殺了我們派去的招降使者。我擔心如果宋與大理聯手,我們將面臨更加複雜的局面。」廉希憲審慎地道出了內心的隱憂。

廉希憲講完,大家一時都陷入了沉默。唯有濤聲陣陣,掩蓋了短暫出現的寧靜。

片刻,忽必烈遙指金沙江南岸,聲音堅定而洪亮:「命兀良合台由晏當繼續南下,東路軍三萬餘人由白蠻境挺進。中路軍渡過金沙江進破滿陀城,三路大軍在明年一月合圍大理國首都紫城!」

「是!」

忽必烈回視眾人:「速傳令中軍:明日黎明用飯,拂曉渡江!」

「是!」

「大理國相國高祥殺害我方招降使者,早引起全軍將士復仇之情。殿下應當考慮下達止殺令,曉諭全軍。」姚樞提醒道。

「對!姚先生所言極是。請殿下傳令裂帛書旗,止殺撫民。」子聰、廉希憲深以為然。

「好!就這麼辦。傳令下去,裂帛為旗,上書『止殺』,曉諭全軍將士,唯全力捕殺高祥!」忽必烈強壓心頭怒火,發出了進攻大理國前的又一道令旨。

這是蒙哥汗三年(1253年)十月下旬的一個午後時刻。

中路軍在忽必烈的指揮下,乘坐木筏革囊五日內全部渡過金沙江。會川都督聞聽蒙古大軍已至,早將初時的豪言壯語拋至腦後,未及一戰,倉皇南逃。

摩些蠻(今納西族先民)酋長木阿良聞聽蒙古軍秋毫無犯,不願與之為敵,於大理國眾位酋長中率先迎降。忽必烈感其誠意,遂在江邊大設筵席,款待木阿良及其隨從。

「殿下真乃天下仁義之師,裂帛為誓、止殺屠城,如此軍旅,士氣高昂,紀律嚴明,何愁敵人不望風披靡、俯首稱臣。」年過五旬的木阿良見過忽必烈,隨即伸出一雙厚實的大手,與忽必烈緊緊相握,語氣中透出欣賞。

「阿良首領過譽了,本王不敢當。」忽必烈笑著將木阿良引入座席,慢慢地說道,「為了招降大理國主,本王曾兩次派出使者與其和談。頭一次是從甘肅派出的,因為道路不熟沒能成功;第二次,使者到了大理,卻被大理國丞相殺害了……」忽必烈微微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

「但是,您最終征服了我,也必將征服大理全境。因為在大理這片土地上,我們不會屈服於任何強權,但會為自己選擇值得追隨的主人。」

「阿良首領,你的話我會牢記。來吧,讓我們共同舉杯,預祝我們的友誼長存。」

「難道再不為別的嗎?」一個清脆的、略帶古氐羌語音的聲音從跟隨在木阿良身後的一群少女中響起,說話的女孩臉上蒙著一層薄紗,忽必烈看不清她的臉,有點驚訝。以前,他還從未見過哪個女孩子竟如此大膽。

女孩翩然轉到近前,以摩些蠻婦女之禮見過忽必烈。忽必烈注目望去,只見她身披半身顏色緋紅、質地細膩的旃服,雲鬢高聳,髮髻上綴滿了珍珠、琥珀、琵琶以及金、銀、貝等頭飾,玲瓏剔透、光彩卓然。她摘下面紗,臉上隨即旋出了一對調皮的笑靨。

這笑靨忽必烈再熟悉不過了。

「是你?」

「是,羅鳳拜見殿下。」

忽必烈一時忘情,不容羅鳳見禮,伸手扶住了羅鳳的雙臂。

「你怎麼……」

「怎麼不跟你說一聲就走了,是嗎?」羅鳳依然笑語如花。

說起忽必烈與羅鳳的相識,倒還真有幾分戲劇色彩。那是一個月前,忽必烈率領大軍途經松潘草原,偶爾起興到玉翠山麓的黃龍鎮遊玩,竟機緣巧合地救了一位因偷吃供品差點被村民祭神的少女。少女告訴忽必烈,她叫羅鳳,是大理國摩些山寨木阿良的女兒,她原本是來黃龍鎮尋找朋友,可朋友已嫁往外地,她又不願借宿陌生人家,無意中發現黃龍山上有座水神廟,就準備住上一宿,不料發生了後來的事情。

羅鳳天真無邪,開朗調皮,忽必烈十分喜歡她,此後一直將她帶在身邊。但當蒙古大軍陳兵金沙江畔時,羅鳳卻在一個夜晚不辭而別……

見女兒言語無忌,阿良酋長多少有些歉意:「鳳兒!唉,殿下,小女羅鳳從小被她母親寵壞了,不懂禮數,殿下莫怪。」

「沒事,沒事。」忽必烈說著,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握住了羅鳳的雙手,不免尷尬,急忙鬆開了。

羅鳳卻未覺得有什麼不妥,她走到父親身邊坐下來,一雙美麗的丹鳳眼只顧睃著忽必烈。在她笑意盈盈的目光籠罩下,忽必烈竟然有些心慌起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木阿良笑道:「我與夫人商議,作為與殿下盟好之證,願將小女羅鳳送與殿下帳中服侍左右。不知殿下肯否笑納?」

如同被人看穿心思般,忽必烈臉上頓時一熱。他穩穩心神,用商議的語氣說道:「此番遠征大理,山高水險,羅鳳還是個小姑娘,若她隨軍出征,恐發生不測,還請酋長暫且留在身邊為妥。」

「殿下也太小瞧我摩些蠻女子了,前些天,我一人射殺一頭猛虎,那大蟲翻了兩個跟頭,便倒地斃命。」羅鳳伸出右臂,舉起了拳頭。

「這是真的嗎?」忽必烈將信將疑,他的確喜歡羅鳳開朗活潑的性格,但要他相信一個十六歲的少女可以隻身射殺兇惡的猛虎,他還是難以接受。「你是怎麼射殺的,可以講給本王聽嗎?」

羅鳳輕抖緋色披氈,全無羞赧之色。「當然可以,波羅(意老虎)驚了我的馬,還對我張牙舞爪。我拈弓搭箭,瞅准這畜生的血盆大口射了個正著。那支利箭不偏不倚,正中波羅的上顎,從腦門兒穿出。」羅鳳招了招手,一名隨從手捧一張色彩斑斕的老虎皮,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羅鳳道:「這張老虎皮送與殿下作見面禮吧。」

忽必烈接過虎皮,道:「了不起!想不到你個小丫頭箭法如此了得,讓人欽佩。不過這征戰之事,艱辛異常,我擔心你會受不了。」

「難道說殿下嫌棄我貌丑不願接納不成?若果然如此,殿下何不明言?」羅鳳不改率真情性,直言追問。

忽必烈凝視著羅鳳那雙含情脈脈的雙眸,又是一陣心神激蕩。「並非如此!如果小丫頭確實受得了軍旅之苦,本王就帶你同行也無妨。」

「謝殿下!」羅鳳扮了個鬼臉,笑了起來。開心的笑聲猶如一隻只矯捷的春燕,飛進了江邊的柳林。頃刻間,柳林里盪出美妙的吹葫蘆笙和柳葉的聲音,聲韻之中,皆寄情言。

忽必烈為嘉獎木阿良歸附之功,除保留了木阿良的摩些蠻酋長之位外,還將自己隨軍所帶樂隊的一半樂師及樂器、樂譜賞賜與他。

忽必烈與羅鳳兩情相悅,離開摩些山寨前正式納羅鳳為王妃。婚後,羅鳳隨忽必烈出征,一路上多建戰功,深得忽必烈鍾愛。一年後的九月九日(1254年10月24日),羅鳳為忽必烈生下一子,忽必烈極為高興。

孩子滿月那一天,蔚藍色的洱海上空白鶴競飛、彩蝶曼舞。忽必烈出於對摩些蠻風俗的尊重,欣然與羅鳳一道,將滿月的兒子放入一隻插滿鮮花扎著彩帶的竹籃中,徐徐推入碧波蕩漾的洱海,不多時,竹籃便向湖心緩緩漂去……

大理全境歸附蒙古帝國後,忽必烈將羅鳳帶回了開平府。在開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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