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衝出地平線 伍

中午時分,子聰和尚、姚樞等一干文臣武將應召來到帳殿。宿衛稟報:午宴安頓便宜,請王爺及貴客入席!

在這偏遠之地,忽必烈命王府御膳房準備了一桌極盡豪奢的筵席。

御膳房官員可謂挖空心思,不僅將豬、牛、羊、雞、鴨、鵝等家畜、家禽煎炒烹炸,弄得色香味俱全,甚至還弄來鹿、獐、山雞、天鵝、野兔、土撥鼠等野味,最難得還是那些深海魚貝,在這藏邊之地更是難得一見,還有各色的四時菜蔬瓜果,紅紅綠綠,莫不鮮嫩欲滴。

至於酒,什麼馬奶酒、青稞酒、葡萄酒、果酒、米酒、糧食白酒……更是羅盡珍品,應有盡有。考慮到子聰和尚和八思巴不飲酒,忽必烈還特地命人為他們準備了幾種果汁。

如此鋪排,皆為歡迎來自藏區的上師八思巴,同時也為犒勞多年征戰,不憚辛苦的將臣們。

八思巴拿起一雙筷子,讚歎道:「這簡直就是一桌藝術品,令人不忍去毀壞它。」

子聰微笑:「這些可都是王爺帶在身邊一直捨不得享用的珍饈,料定有貴客來,不想就是上師。」

「來,讓我們為王爺和上師的健康及知己重逢乾杯!」姚樞率先端起面前的酒杯,雙手作揖恭祝。

忽必烈神采奕奕,輕舒須髯,笑逐顏開:「不如說,為我們蒙、漢、藏等各族永結同好、親善和睦乾杯!」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底亮給大家,暢聲大笑起來。

眾人起身齊聲道:「謝王爺鴻恩!祝王爺萬壽無疆!」各自幹了杯中酒,方才落座。忽必烈夾起一塊芙蓉果脯放在八思巴的盤子里,不無歉意地解釋:「上師慢用。征伐大事在身,未能很好款待上師,尚乞見諒。待將來返回漢地,本王再用純粹的宮廷御膳招待上師吧。」

「唔——」八思巴一邊品嘗著芙蓉果脯,一邊奇怪地問,「聽王爺話意,宮廷御膳難道比現在這桌筵席還要奢華嗎?」

忽必烈笑而不答,又往八思巴的盤子里夾了一塊素燒山芋:「你嘗嘗這個。廚師的手藝不錯,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

他用毛巾擦了擦嘴角,環顧了一下追隨自己左右的文臣武將:「你們也隨意享用吧。這陣子都在行軍打仗,饑飽無定,大家受苦了。」

「願為王爺效犬馬之勞!」眾人深受感動,異口同聲地回答。

「你們今天哪來的這麼多客套話?是不是因為上師在座,讓你們拘謹了?」忽必烈轉頭對八思巴笑道,「這些人雖為我臣屬,卻與我慣熟,平素插科打諢,鮮有拘禮。依我說,咱們今天索性開懷一飲,大家海闊天空,馳騁想像,暢談一回佛經典故如何?」

眾人轟然應是。

「如此甚妙。但不知子聰先生可有興趣?」八思巴亦興緻勃勃,側頭望向了子聰先生。

「當然。王命不可違,況貧僧正有一些疑惑想向上師討教呢,還望上師不吝賜教。」

「不敢!子聰先生何必自謙!」八思巴微微一笑,「倒是我想請教先生:據說佛陀釋迦牟尼幼年時曾經按照傳統接受過印度婆羅門教的嚴格教育,可有這麼回事?」

子聰知八思巴有意考他,於是放下筷箸,沉穩地答道:「佛陀是一千七百年前古印度迦毗羅衛國國君凈飯王的兒子。釋迦牟尼即『釋迦族的賢者』之意。他幼年時的確接受過婆羅門教的教育,但成年後便與婆羅門教漸行漸遠。據傳他於二十九歲時出家修行,尋求解脫之道。」

侍者又端上燒雁、攢熊掌,並在每個人的桌前放上一小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野雞羹,只在子聰和八思巴面前各放了一碗蓮子羹,二人自幼出家,篤守戒規,「齋居蔬食,終日淡然」。

忽必烈端起斟滿馬奶酒的酒杯:「來,來,讓我們為子聰和上師這兩位漢藏名僧今日能在這裡切磋佛法乾杯!三杯之後,你們不妨盡興攀談,本王和在座各位先生和將軍們洗耳恭聽。」

眾人應和地飲盡了杯中酒。放下杯盞,八思巴顧不上謙讓,迫不及待地向子聰提出了他的第二個問題:「當時印度宗教界里,風行禪定和苦行的修持方法,意在獲得神秘的宗教經驗,達到所謂『非想非非想』之定境,認為此即為解脫境界。子聰先生是否也這樣認為?」

「佛陀釋迦牟尼先從數論派修習禪定,據說已達高深之定境,卻仍不能認為已得解脫。」子聰跟隨海雲法師習法多年,掌握著博大精深的佛學經典,此刻全都派上了用場。「後來,他又改從苦行外道禁慾苦修六年,更覺無益。儘管這些說法難免有故意貶低婆羅門教和外道之意,但在當時印度那種宗教環境下,佛陀釋迦牟尼曾嘗試過這一宗教修持方法是完全可能的。直到他三十五歲時,有一次坐於菩提樹下苦思解脫之道。經過七天七夜冥思苦想,方自覺大徹大悟,成就『無上正覺』。」

「這就是說,他發現了宇宙人生之奧秘,找到了解救眾生脫離苦海之途徑。」八思巴插言。

「是的,一點不錯。」子聰的語氣漸漸轉入沉厚,「此後四十餘年,他把悟到的道理到處宣傳,爭取信眾,形成教義,組成僧迦教團,建立了佛教世界。應該說,他的創教傳道活動進行得相當成功,因為他擁有眾多的信徒,其中既有國君、貴族和富商大賈,也有奴隸、乞丐之類下層百姓。」

侍者遞上一塊毛巾,子聰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親自往八思巴盤中夾了一箸烤土豆片。

「二位高僧,今日論法到此為止。」忽必烈見武官們已經聽得興味索然,不覺含笑打斷了八思巴與子聰間的佛法切磋,提議道,「上師、子聰、姚樞,等吃過筵席,你們三人不如陪本王去領略一番松潘草原迷人的風光,享受享受秋日的高遠和寧靜。」說著他舉起酒杯,朗朗一笑,「下面的佛法大義,還是留著以後再作討論吧。」

子聰與八思巴意猶未盡,彼此相視,心底皆生惺惺相惜之意。「謹遵王爺之命!」大帳中觥籌交錯,笑語重起,一掃方才的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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