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燃燒的多瑙河 壹

蒙古人很快打到了基輔城下,冰姬以一種讓男人汗顏的無畏投入到一場場酷烈的保衛戰中,直到哈里克斯自己被蒙古人的箭射中,冰姬仍然還在最前線,與蒙古人做著殊死搏鬥。

或許冰姬會死吧?如果她死了,在地下,哈里克斯一定會向她鄭重其事地求婚,這可是活著時哈里克斯唯一未能實現的心愿。

不過,冰姬會同意嗎?會嗎?為什麼她自始至終都不肯對他,或者對任何人笑一下,哪怕轉瞬即逝都不可能?

就當她會吧,反正他們都要死了。死在蒙古人的鐵蹄之下。

哈里克斯長長地嘆了氣,冰姬冷漠的藍黑色的眸子一點點碎裂成夜幕中眨動的星星,哈里克斯合目而逝。

一顆巨石墜落在大公府的院內,人們驚慌失措,四下逃散。

哈里克斯的屍體孤零零地躺在他的床上。生前,他怎麼也沒想到,最後為他收屍的,會是一位蒙古人的統帥。

大公府暫時做了一回統帥府。清除最後的抵抗力量,著實讓蒙古將士費了一番周折。到處都是巷戰,到處都是凝固的血和橫七豎八的屍體,差不多用了整整七天的時間,蒙古人才在一雙雙強壓著仇恨的眸子中撿拾起城市的平靜。

一位年輕的將領被忙哥撒反綁著雙手,幾乎是被推到了拔都的桌案前。拔都示意忙哥撒放開他。

年輕將領向拔都怒目而視。他的臉上、衣服上、手上到處都是血污,根本看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但是他的一雙眼睛,彷彿黎明的第一線曙光照射到的海水,黑藍黑藍的,深邃而又神秘。

拔都笑了。他像他的祖汗一樣,對那些有氣節的人,哪怕是敵人,也懷有一種由衷的崇敬。

「怎麼,你還不打算投降嗎?」他溫和地問。

年輕將領嘰里咕嚕地冒出一大串話來,拔都沒問翻譯他說什麼,事實上,他完全能猜得出他說了些什麼。

拔都抽出腰間的彎刀,親自為年輕將領挑開了綁繩。

年輕將領怔怔望著他。

「你走吧。」拔都回手將彎刀重新插回鞘中,依然溫和地說。

年輕將領顯出一臉輕蔑:「你們蒙古人,對於敢於抵抗的敵人,不是格殺勿論嗎?」他用生硬而清晰的蒙古語說。

拔都大為驚奇:「你會講我們的語言?」

年輕將領不答。

「一般來說,是的。不過,蒙古人敬重英雄。」

年輕將領這才認真地看了拔都一眼。帶著憎恨,卻憎恨不起來。也許正如拔都所言,惺惺相惜是酷烈的戰爭中最難得的溫情。

何況,眼前的這張英俊剛毅的面孔竟如此熟悉,熟悉得好似在哪裡見過。

走嗎?

可是,他能去哪裡?

基輔城已經被蒙古人佔領,整個南斡羅斯很快就會同北斡羅斯一樣成為蒙古人的土地,天下之大,哪裡還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猶豫著,轉身向門外走去。在門邊,他又站住了。

拔都注視著他的背影。

「如果我留下來呢?」半晌,他朗聲問。

「歡迎。」

「我給你養馬吧。」

「嗯……」

「怎麼?」

「你叫什麼名字?」

「你可以叫我狄米。」

「這麼說,狄米不是你的真名?」

「不是。」

「我的養馬倌,都由我的侍衛兼任。」

「是么?我就做你的侍衛。不過,你信得過我嗎?」

「當然。說真的,我的確希望你能留下。」

「為什麼?」

「為了我剛才說過的原因:你是我見過的最英勇頑強的戰士之一。」

「可惜……」

「戰敗不是你的責任,只不過你們的對手是世界上最強大的一支軍隊。我讓昔班帶你下去,安排個住處。你也該換件衣服,把臉洗乾淨。」

「我想先去看看你的那些駿馬。」

「好吧。昔班,你帶他去。然後通知諸王,等到速不台將軍、別兒哥趕來相會,我就在基輔城中大宴三軍。」

「喳!」

年輕將領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狄米對養馬還真是在行,不出兩個時辰,就與拔都飼養在馬廄里的幾十匹戰馬處熟了。拔都自己的馬匹雖然不多,但都是萬里挑一的寶馬良驥。其中有一匹白馬近兩三日就要產崽,狄米對它照顧得格外上心。

傍晚,狄米遛完馬回到住處,遠遠地看到兩個人站在自己的帳子前,走近了,他認出女孩子是伊琳,伊琳是昔班的侍女,他在昔班的帳幕里見過。另一個人,高大魁梧,懷中抱著一大堆東西,遮得他的臉都看不清了。

狄米驚訝地望著他們。

伊琳看到他,倒是長長地舒了口氣:「謝天謝地,你可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哥該累死了。本來我們想把東西給你放到帳子里,可是你不在,我們就沒敢進去。你的脾氣那麼古怪,別再惹你不高興。」伊琳依然是孩子情性,快人快語,狄米倒被她的直言不諱逗得臉上閃過些許笑意。

「你哥?」

「我哥叫忙哥撒,是蒙哥小王爺的侍衛長,被我抓差來給你送東西。你先別問那麼多了,趕緊讓我們進去吧。」

狄米打開帳門,摸索著點亮油燈,伊琳幫著哥哥將東西放在帳子裡頭,狄米這才看清,原來是一整套簇新的被、褥、毛毯、枕頭、盥洗用具等生活用品。

「這是……」

「大汗讓我給你送來的。他說,你還有別的什麼需要,儘管告訴他,他一定會設法為你備齊。」

「大汗?」

「是啊。」

狄米的嘴角掠過一抹冷笑:「你們大汗對他的侍衛都是這麼體貼照顧的嗎?」若無其事的言辭中卻隱含著輕蔑和不恭。

「大汗對手下將士一向很好。不過,大汗對你倒是格外的體貼照顧,我想,這一定是因為大汗很欣賞你吧?他一直說,你是個英雄。」伊琳沒有聽出狄米話里的譏諷,倒是很認真地回答了他的問話。

狄米心中猛然一跳,他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不是變了,急忙側過身,對伊琳的話做了個不置可否的表情。

「好啦,東西送到了,任務完成了。哥,咱們走吧,大汗一定還在等著我回話呢。狄米,你也早些休息,別太辛苦了,這也是大汗要我轉告你的。」

忙哥撒點點頭,伸出蒲扇一樣的大手在狄米的肩膀上拍了拍,狄米疼得一縮身子。「小兄弟,我們走了。改天我帶你去跟我的那些弟兄們喝酒。你別總一個人悶著,多交些朋友就不會感到孤單了。」

狄米哭笑不得。這兄妹二人的性格倒是如出一轍,不過,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並不討厭他們。

不,非但不討厭,相反,他倒開始喜歡他們了。

俟忙哥撒兄妹離去,狄米簡單收拾收拾,躺下了。然而置身於溫暖舒適、散發著好聞氣味的被褥中,他卻失眠了。

他想起父親和母親,淚水一滴滴滴落下來,慢慢地打濕了枕頭。後來,拔都那張似曾相識的臉龐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努力回想著自己曾在哪裡見過他,可他實在想不起來,只好放棄了。

那張臉……是仇人的臉吧?

就這樣想著仇人,至少他不會感到那麼孤獨。

做了拔都的侍衛,狄米能夠見到拔都的機會卻不是很多。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馬廄里,對於照顧拔都的愛馬,他倒是樂此不疲。

第三天的晚上,白馬產下了一隻小馬駒,狄米愛得不得了,整整一宿,不眠不休地照顧著「母子」倆,直到確定「母子」平安,他才捶著酸痛的肩膀和腰肢從「產房」里鑽了出來。

當他直起身時,他不由愣住了。

拔都站在「產房」外,正向他微微笑著。

在最初的剎那,他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

「你……」

「累了吧?」拔都柔聲問。他的笑容好……親切。

「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一會兒。他們說,你還在裡面。」

「哦,你放心,它們都很好。」

拔都點點頭:「狄米。」

「什麼?」

「今天是個好日子,值得慶祝。我讓他們在你的帳子里備了早餐,你可以陪我喝一杯嗎?」

「早晨就喝酒?」

「只是葡萄酒而已。走吧。」

狄米覺得自己應該拒絕,可他並不想拒絕。這種心不由己的感覺讓他很無奈。

早餐居然很豐盛,有煎蛋、煎腸、麵包、手把肉、炒米、果子、奶皮、白奶油、酸奶、牛奶、奶茶,還有葡萄酒……林林總總地擺了一桌子。狄米請拔都坐下來,為他和自己斟上葡萄酒。

「就我們兩人嗎?」

「是。」

「這麼豐盛的早餐只有兩個人享用,太浪費了。」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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