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斡羅斯烽火 壹

至一二三五年,窩闊台遵照父汗的遺詔,已基本完成了開拓疆土的重任。

在中亞,蒙古軍消滅了以花剌子模札蘭丁為首的殘餘復辟勢力後,繼續向谷兒只等地進軍;在東方,降服了高麗,完成了聯宋滅金的計畫,使蒙古汗國東、南兩面得以基本安定。

然而喜中有憂。

在此期間,原本降服的欽察、斡羅斯、不里阿耳等國卻趁著蒙古兵勢稍弱,起而復叛,對蒙古在這些國家的統治造成了極大的威脅。根據拔都的戰報,窩闊台汗審時度勢,決定派遣十萬大軍遠征歐洲,史稱蒙古軍第二次西征,也稱拔都西征。

由於路途遙遠,任務艱巨,為確保最強的戰鬥力,定策西征軍為「長子遠征軍」,由四系諸王的軍隊組成,各軍統帥皆為諸王的長子長孫。因拔都是朮赤王位的繼承人,又曾領兵遠征斡羅斯,因此,窩闊台任命他為西征軍最高統帥,前敵總指揮,而老將速不台為副統帥,協助拔都主持全面軍務。

同時,根據需要,將戰鬥序列一分為四:第一軍是屬於朮赤系的拔都軍,拔都自任主帥,斡爾多、別兒哥、昔班率軍從之。第二軍是屬於察合台系的不里軍,不里為主帥,其叔貝達爾率軍從之。不里是察合台的長孫,察合台對他十分鐘愛,親自將孫兒撫養成人。第三軍是屬於窩闊台系的貴由軍,貴由為主帥。第四軍是屬於拖雷系的蒙哥軍,蒙哥為主帥。

一二三六年秋,西征軍在伏爾加河下游草原集結完畢,拔都召開首次作戰會議,研究作戰方案。速不台認為:應首先分兵進攻不里阿耳和欽察,以排除兩翼之障礙,而後才能集中全力進攻斡羅斯。拔都採納了速不台的建議。作戰會議上,拔都仍請速不台詳述作戰計畫,諸王並無異議,決定兵分兩路,由速不台率不里軍攻打不里阿耳,蒙哥率本軍和貴由軍攻打欽察部。

將貴由軍和不里軍分開,是蒙哥與拔都密商後所獻之計。

貴由素與不里交厚,此二人飛揚跋扈、桀驁不馴,拔都對他們深感頭痛。蒙哥卻覺得,不里作戰勇敢尚可利用,此外,不里的叔叔貝達爾是個難得的將才,其人心思縝密,每逢行軍打仗無不殫精竭慮,只要虛心結納,不難引為知己。至於貴由、蒙哥曾為窩闊台汗養子,與貴由一同長大,對貴由刻板矯情、好大喜功的毛病一清二楚。臨出發前,窩闊台汗特意召見蒙哥和貴由,叮囑貴由行軍打仗多與蒙哥商議。貴由對於父親還是有幾分懼怕的,對蒙哥也存幾分相讓之心。蒙哥自覺可以掌握貴由,因此主動提出讓貴由與他配合,揚其長,避其短,這樣一來,既可以保證作戰計畫的順利實施,又可以減少諸多來自內部的阻力。

當然,蒙哥此舉更多的還是為拔都考慮。貴由對拔都極端嫉恨,蒙哥擔心貴由會出於報復之心,破壞拔都的安排。

不里阿耳軍的實力弱於欽察部。很早以前,不里阿耳就分為東西二部,東部為伏爾加不里阿耳,在五世紀末分出一部,西渡第聶伯河而立國,即今之波蘭。余者西接斡羅斯,南鄰欽察,為斡羅斯東面屏障。欽察乃突厥種游牧部落,據有馬尼赤低地、黑海低地、頓河、伏爾加河、烏拉爾河下游肥沃地區,數千里平川,以游牧為生,不立城邑,與東羅馬帝國、匈牙利、斡羅斯、不里阿耳、康里諸國為鄰,為斡羅斯南部屏障。欽察兵種皆騎兵,長於運動戰,算得上蒙古軍的對手。

作戰方案既定,兩路蒙古大軍在速不台和蒙哥的指揮下分兵挺進不里阿耳、欽察諸部。不久,捷報傳來,速不台軍數戰迫降不里阿耳人,拔都率主力進駐其首都不里阿耳城。另一路大軍在蒙哥的率領下步步為營,經數月基本肅清欽察部外圍力量,將軍隊集結在伏爾加河東岸,預備渡河。此時,已是次年春季,拔都決定重拳出擊,從不里阿耳轉攻欽察。

伏爾加河西岸,欽察主力嚴陣以待。蒙哥命軍隊大量宰殺牛羊,剝下整張皮,吹氣後結成皮筏,再用木杆製成槳。又組織了兩千人的先鋒部隊,配備一百隻船,每人攜帶鞍具、行裝和能喂三天的馬料,乘馬用韁繩連結起來在船後跟進游渡。待一切準備就緒,蒙哥陪同拔都視察了陣地。

一匹快騎飛馳而來,原來是窩闊台汗的信使。信使除了帶來大汗對諸王將領的嘉勉令外,還帶來一封蘭容寫給拔都的書信。

前不久,蒙古中原戰場的中路軍統帥闊出病逝於京湖前線。拔都在遠征途中聞知噩耗,無法親往弔唁,只能派出使者代表西征軍的諸王將領分別向大汗和闊出的諸夫人表示慰問。與此同時,他給蘭容寫了一封書信,委婉地向這個不幸而又堅強的女子表達了沉埋在心底的情意。他希望蘭容等他——也許一年,也許兩年——初步平定欽察和斡羅斯後,他會向大汗提親,請大汗允許他娶蘭容為妻。這些日子以來,儘管戰事繁忙,他仍然盼望著蘭容的答覆。

此刻,信就在拔都的手中,拔都卻驀然覺得這封信很沉重,很沉重。當他慢慢地將信封撕開時,竟不小心將裡面的信也撕去了一角。

蘭容的筆體依然清秀端莊,不見絲毫凌亂。

拔都哥:

前方戰事如何?哥哥一切安好?

來信查收,知拔都哥心意,竟恍如隔世。

夜晚,伏案而書,想到從此後與你將是咫尺天涯,不覺寸心如搗,幾次擱筆,最終決定據實以告。

想蘭容身為女子,何其不幸!幼年,或許是每個女孩子應該在母親身邊撒嬌的年齡,我卻從不記得生母模樣,只有父親含辛茹苦,將我撫養成人。原想能與父親相依為命,不料,父親在西征途中又棄我而去。

回到蒙古草原,祖汗憐我孤苦,將我收留帳前,百般呵護,但我的內心卻眷戀著一個永遠不可能共度一生的男人,不得已去踐行另一個並非我所願的婚約。

漸漸地,我學會讓自己心若止水。

因為那時我並不知道,我所遇到的是一個多麼寬厚、多麼善良的男人。

我想,這就是長生天後來加在我身上的報應:闊出是愛我如命和值得我傾心去愛的男人,然而,在他可以與我朝夕相伴的時候,我卻讓歲月蹉跎而過,從來沒有試著去用心珍惜。

我無法忘記,在最後的時刻,闊出緊緊握著我的手,眼睛裡流露著我所熟悉的執著和柔情。他對我說:蘭容,不能陪你了,對不起。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太短暫了,我真的覺得不甘心。如果長生天能給我們九十年,而不是九年,我一樣會每一天都認認真真地愛你。替我活下去,以後,你的痛苦和快樂就是我的痛苦和快樂,你的眼睛看到的,就是我在天上看到的。假如有一天你有了自己的歸宿,也請你在心裡留一處位置,否則,我會感到孤獨。

愛到生死難忘,就是闊出,就是我的丈夫。

我的丈夫,帶著我對愛的遲悟,被埋入我的內心深處。

從墓地歸來,面對空空的大帳,我第一次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是一個不祥的女人?大汗召見了我,他希望我親自來撫養失烈門,我拒絕了。我告訴大汗,我愛失烈門如同愛自己的親生兒子,可是不要讓他跟著我,我是個不祥的女人,會害了他的。讓他同大汗一起生活,大汗的福氣會讓他祿壽綿綿。大汗同意了,因為我用一個最簡單的理由說服了他。

真的,我是一個不祥的女人。

拔都哥,我已經連累了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再去連累你呢?

不要為我感到內疚,你的愛如同陽光,只要我一息尚存,就可以感受到它的溫暖,但是絕不能據為己有。

問一句不該問的話,拔都哥的內心一定也珍藏過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吧?雖然這個女人離你很遠,但她仍然是你此生的最愛。我記得,有一次,當我們偶然提起一個姓沈的女大夫時,拔都哥,你的那種拚命隱忍卻又無法遮掩的哀愁讓我終於有機會看懂了你的情愛所系。

愛,有時的確很奇妙。

《睡》陪伴著我,對往事的回憶陪伴著我,我想,這些足夠了。

可以讓我在遠離你的地方默默地為你祝福,是我的幸運。如果有來生,仍願與你相遇相知。有一天當我離去時,《睡》將隨我一起化作青煙,那時,對你的祝福將會鐫刻進我的靈魂之中。

即使這靈魂有一天也會變得蒼白。

哥哥,為了我,為了所有摯愛你的人,保重。

妹蘭容於哈剌和林

拔都將信反覆讀了兩遍,默然。

「蘭容姐說些什麼?」蒙哥關切地問。

拔都將信遞給蒙哥,蒙哥匆匆地掃視著,然後將信還給拔都。

片刻,蒙哥似說給拔都,又似自言自語:「唉,真的想不明白,蘭容姐這麼好的女人,為什麼偏偏如此命苦呢!」

拔都無言以對。

「你打算怎麼樣?」

「除了尊重她的選擇,我還能做些什麼?」

蒙哥無聲地嘆了口氣。

「好啦,先不說這個啦。」拔都將信細心地疊好,連信封一起放進搭在馬背上的褡褳中,「明天,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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