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毒婦人心 叄

爾魯緊張地將兩隻手扭來扭去,汗水順著額角不停地滴落,連靴子里的一雙腳似乎都浸在水裡。可是,他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他是被海迷失秘密召來最後敲定那樁事的,其實這也是近一段日子以來他與海迷失反覆商議過,只有到了今天才準備付諸實施的一件要命的事情。顯然,海迷失早有準備,當他悄悄潛入海迷失的寢帳時,帳中只有海迷失一人在等他。

此刻,透過朦朧的薄暗,海迷失正合目端坐。她保持這個坐姿已經有一些時候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爾魯總覺得海迷失從左眼經過鼻樑到右頰隱隱遊動著一道生硬的紋路,將她的臉一分為二,看起來既滑稽又可怖。她到底要怎麼樣啊?大那顏拖雷天黑前恐怕就要回到汗營,如果她還不做出決定,他們只能放棄這唯一的機會了。

爾魯不耐煩地掐了掐自己的耳朵。他媽的,女人就是女人,當初一起定計的時候,她比誰都堅決,事到臨頭,她莫非要打退堂鼓?倘若如此,這種女人他今後一定得離遠些,免得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連累他大教主做不成,反落個身首異處。

太陽落下去了嗎?這帳里怎麼越來越暗了?爾魯正想起身,海迷失驀然睜開了眼睛,眼中閃動的亮光竟讓爾魯打了個哆嗦。

「怎麼了?你害怕了?」海迷失起身走到爾魯面前,俯視著他額頭上一下子沁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輕蔑地問。

「怕?鬼才不怕!」

「好沒出息,虧你還是個男人!」

「這種事,弄不好就要人頭落地,不怕那是假的。」

「行,我的大教主,你可以害怕,不過,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事你做一半也是死,為何不做下去?或許還能為自己爭取一條生路。大那顏始終是我們的心腹之患,當年,成吉思汗留下遺命,要他的三兒子、我的公公窩闊台繼承汗位,可大家都清楚,多數人的心裡還向著大那顏。若不是這位大那顏謹守承諾,我公公能不能登上汗位恐怕還是個未知數呢。如今,他領兵將金帝逼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特別是鈞州三峰山一役,他以少勝多,大破金軍十五萬步精兵,金國精銳及名將幾乎盡折於此役,他的威信更是直追成吉思汗。不是已經有人在私下議論了嗎?說他是成吉思汗再生。他若活著,只怕我們誰都活不好。所以嘛,總得有人要冒這個險。至少大那顏死了,能確保汗位不會落入拖雷手中,假以時日,未必貴由就與汗位無緣。」

「既然如此,我們何不連大汗……」

「不可造次!你堂堂大主教的符水,一下喝死兩個成吉思汗的兒子,你恐怕不是要人頭落地,而是要被五馬分屍了吧?」

「那麼,我該……該……」

「慌什麼!剛才我一直在推敲我們的計畫,看看哪裡還有破綻。這樣,你幫我再從頭理一遍,我們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喳。」

「我的公公什麼都好,可惜是個酒鬼。你精通醫理,的確可以肯定,他最近出現的什麼胸悶、心悸、多夢以及這樣那樣好似鬼魅纏身的癥狀,都是因為不斷酗酒而致?」

「當然。」

「所以你順勢說了一些模稜兩可的話,讓他相信,僅僅三峰山一役就死了十幾萬人,難免會有冤魂索命?」

「對。」

「他也深信不疑?」

「是的。」

「你出來後直接將這件事告訴了我,然後我們一起商定了這個『李代桃僵』之計,這件事絕沒有第三人知道?」

「沒有,我確定。」

「好,如此看來,只要事情謹嚴,大計可成。近來,你給大汗喝的符水雖然不會致命,但也不會讓他的病情好轉,所以,大汗自以為來日無多,才著急從前線召回大那顏,準備交待後事。我還有兩件事問你,你覺得大那顏肯為大汗去喝你念過咒的符水嗎?倘若大那顏真的喝了符水,你又有什麼辦法讓大汗的病很快好起來,從而讓他相信你的符水和讖言的靈驗呢?」

「大汗除了服用我的符水外,同時也在服用一些調理身體的丹藥。這段時間,若不是我用符水控制著,他的病早該好啦。到時,我只需給他換成白水,他的病自然一日好似一日。至於大那顏肯不肯喝我用來驅逐鬼神的符水,那我就沒把握了,這得看天意。」

「大那顏生性忠厚,又與大汗手足情深,替大汗喝一碗贖罪的符水,想必一定心甘情願吧?不過,萬一他不肯,我們也有辦法。就讓大汗再病上個三五個月罷,到時,我們就對大汗說,大那顏對他哪有半點兄弟情誼,大那顏心裡一定巴不得大汗一病不起,好讓他取而代之。大汗對大那顏未必就不存忌憚之心,又見大那顏對他的情分不過如此,必然心生隔閡,日漸冷落。而我們,只要在這把火里適時地添添油,何愁沒有除去大那顏的機會。」

「妙,妙!『李代桃僵』之計不成,我們就給他來個『一石雙鳥』之計。反正大汗嗜酒,保不準哪天病入膏肓,不治身亡。貴由王爺身為大汗長子,順理成章繼承汗位,到那時,您可就是萬人敬仰的皇后了。」

爾魯越說越高興,不由得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四濺。海迷失白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你想得未免太簡單了。我倒不希望大汗早死,不要說他早就有意立老三闊出為嗣子,就算他這會兒已經立了闊出為嗣子,他死後闊出也未見得就能順利即位,更何況我們這位與人沒有任何恩義、連自己親生父親對他也不甚鍾愛的爺呢?你千萬不要忘了,在外邊,有一位手握重兵、戰功卓著的拔都,在我們眼前,還有一位公認博學多才、深沉睿智的蒙哥呢!若要我說,這些個王公貴族,大部分心裡恐怕擁護他們更甚於擁護闊出。闊出尚且不能與他們競爭,我們的這位爺連這種夢都休想做完整。」

爾魯頓時泄了氣:「既然如此,我們豈不是空忙一場!」

「事在人為,你急什麼!你不是給闊出看過相嗎?你跟我說他耳廓內斂,眉有橫骨,雖富而不扶,必主短命。若不是聽了你的,當初我也不至於匆匆忙忙改變主意嫁給貴由。」

「那是。我還看出你有皇后相呢,應驗之時,你當如何謝我?」

「你想我說多少遍呢?」海迷失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又急忙正色囑道,「你該去大汗那裡了。這會兒,只怕大那顏已經到了,你去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倘若需要你時,便是天助你我,切莫坐失良機。另外,無論大那顏是否喝下符水,你都一定要鎮靜,切莫露出馬腳。」

「性命攸關的事,我知道該如何做。問題是……」爾魯微微蹙起眉頭,欲言又止。

「怎麼?」

「我要討你一句準話,如果大那顏死了,一旦大汗也殯天,你如何能確保貴由登上汗位?」

「舉帝國之富,收買人心。」海迷失乾脆地回答。

爾魯似乎下了決心,不再多問,轉身離去。

海迷失一直目視著爾魯探頭探腦地溜出大帳,這才慢慢地坐下來,用手狠命揉著悶疼的太陽穴。此時,她感到渾身如虛脫一般,一股股冷汗瞬間打濕了她蒼白的面頰,浸濕了她的全身。

長生天保佑我!如果事情敗露,我將死無葬身之地!

她開始不斷地祈禱著,接著變成了哀告,然後迸出了咒怨,最後沉默不語。良久,她抬起頭來,眼中閃動著奇怪的光芒,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中,猶如來自地獄的兩道寒光。

拔都在他的封地得知噩耗時,剛剛結束對出使蒙古歸來的使者團的款待。隨著征服地局勢的穩定,拔都開始派遣花剌子模河中地區以西的諸國小王到蒙古朝覲窩闊台汗。窩闊台興緻勃勃地在首都哈剌和林接見了這些首次來朝的人,並委託使者團對拔都致以問候和讚賞。

當年,成吉思汗在第一次西徵結束後,將新的征服地,即畏兀兒(今維吾爾)、原西遼諸國、花剌子模轄地、斡羅斯諸公國一分為三,封給了他的三個兒子,這些封地後來成為金帳汗國、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的雛形。而後,拖雷之子旭烈兀於一二五八年征服波斯,一二六四年被忽必烈冊封為伊利汗國。這樣,就形成了蒙古歷史上著名的四大汗國,它們共同聽命於中央政府。

四大汗國中,朮赤及其後人先領有今額爾齊斯河以西,鹹海、裏海以北大片地區,待到拔都統帥諸王長子第二次西征,轄地擴大,東起額爾齊斯河,西至多瑙河,南從高加索,北括斡羅斯,定都於薩萊城。察合台及其後人領有西遼舊地,包括天山南北路(今阿姆河、錫爾河之間的地區),建都阿里麻里(今新疆霍城縣西北)。窩闊台及其後人領有今額爾齊斯河上游和巴爾喀什湖以東地區,建都葉密立(今新疆額敏縣)。旭烈兀及其後人領有東起阿姆河,西至地中海,北至高加索,南抵印度洋的廣大地區,建都於大不力士,其後成為元朝溝通亞洲與歐洲經濟、文化的重要樞紐之一。不過,伊利汗國經數汗後被成吉思汗的旁系取而代之,後又被帖木兒王吞併。帖木兒的五世祖忽察爾是成吉思汗的堂弟,他們有同一個祖父,帖木兒在重新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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