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算·天算·勝算 壹

在玉龍傑赤,拔都依然關注著祖汗直接指揮的征服西夏的戰爭。

信使頻繁往來於成吉思汗以及四位太子的封地,傳遞著各種各樣的消息。成吉思汗建立的驛站繼續發揮著重要作用,它使來自中央的命令可以迅速傳達到蒙古帝國統治的亞歐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又可以將四面八方的政治、軍事動向以最高的效率彙集到成吉思汗的行營。

戰報不斷傳來,有喜有憂。

一二二五年秋,成吉思汗祭旗後出征西夏。

西夏初降時,其國主李安全曾允諾一旦遇有戰事,西夏將作為蒙古國的左右手共同出征。然而當蒙古準備西征之際,西夏方面非但拒絕發兵,還出言不遜。當時,為了西征大業,成吉思汗默默地隱忍了,只說:「待我握金勒凱旋,必親提大軍懲處背信棄義的西夏。」

成吉思汗是個具有頑強意志和強烈自尊心的人,他絕不會逆來順受,更不會自食其言。但他不顧長年征戰和年事已高帶來的疲乏,再次策馬河西的真正原因在於:為了徹底征服金國,就必須首先消滅西夏。

早在一二一六年,金叛將蒲鮮萬奴在遼東之地建立了一個帶有割據性質的國家政權,對外以「東夏」稱之。西夏公開叛蒙後,西夏、東夏、金便形成聯合抗蒙的態勢。拿西夏、東夏開刀,是保證全力攻金的前提。

一二二五年冬,成吉思汗率領大軍來到阿兒不合地區。眼前出現了荒涼的空地,山間森林覆蓋,常有野驢出沒其中。成吉思汗一生酷愛圍獵,見此情景,按捺不住勃發的興緻,要將士從林中將野驢趕至空地。他奔騰馳躍,箭發中的,贏得陣陣喝彩。這時,一頭野驢從他的赤兔馬前橫穿而過,赤兔馬受驚,猛然昂頭揚蹄。成吉思汗不及防備,勒不住馬韁,竟被掀落在地上。

蒙古軍到達賀蘭山與西夏軍隊相遇時,已是一二二六年春天。

西夏軍提前沿賀蘭山擺下戰場,意欲乘蒙古軍遠道奔襲、人馬疲憊之際,打他個措手不及。

面對來勢洶洶的西夏軍,成吉思汗鎮定如常。他命軍隊四下散開,待敵軍逼近,以弓箭相迎。一時間,西夏軍中箭者不計其數,余者倉皇后退。

西夏軍首戰失利,但很快組織起第二波強攻。

西夏軍以逸待勞,原也佔盡優勢。只可惜他的對手是成吉思汗,是蒙古軍,不是那種久不經戰陣的烏合之眾。倘西夏軍憑險固守,或許還能多堅持幾日,無奈他們的統帥太不了解蒙古軍的實力和特點。蒙古軍久經沙場,紀律嚴明,即使經過長途跋涉,也能保持旺盛的體力和戰鬥力,還能做到令行禁止,忙而不亂。面對這樣的強敵,固守猶難自保,何況還像西夏軍一樣自投羅網?

西夏軍的第二次進攻來勢更猛,成吉思汗仍以前法相對,命將士散得更開,漸對西夏軍形成半包圍之勢。西夏軍抵擋不住蒙古軍的利箭強弩,又被擊潰。

西夏軍見制人不成,反受人制,不敢發動第三次進攻,意欲收兵。成吉思汗哪容他們全身退守本營,揮令大軍從三面殺出。這一場殊死拼殺,直將西夏軍殺得橫屍遍野。

一二二六年夏季,甘、肅二州陷落。為避暑,蒙古軍兵發渾垂山。

成吉思汗將大軍分作三路。他和拖雷率領主力繼續征服西夏;察合台領兵赴遼東征剿蒲鮮萬奴;窩闊台進入金腹地攻取金首都汴京。

蒙古軍繼續東進,拖雷領兵攻克西涼府,成吉思汗移師城中。

此時,蒙古其餘幾路大軍也是捷報頻傳。二太子察合台順利剿滅「東夏」,蒲鮮萬奴兵敗被捉,性如烈火的察合台等不得請示父汗,立將他推出斬首。與此同時,窩闊台經西安府逼近汴京,沿途勢如破竹,所向披靡。汴京憑藉黃河天險,雖難遽破,金帝卻更加迫不及待地希望與蒙古方面議和。

一二二六年十二月,西夏重鎮靈州陷落。一二二七年四月末,蒙古大軍包圍西夏首都興慶府。

六月,成吉思汗因體力不支到六盤山養病。

拔都接到六月的戰報已是一個多月之後。頭一天的夜裡,他夢到祖汗騎著赤兔馬在不兒罕山遊獵。突然,一群五彩斑斕的瑞鳥「啾啾」鳴叫著,向成吉思汗飛來,它們圍繞著成吉思汗上下翻飛,漸漸地飛舞成一隻碩大的仙鶴。仙鶴翩翩起舞,成吉思汗的周身開始閃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拔都睜大眼睛看著祖汗。這時,他的耳邊傳來悠揚的樂聲,有那麼片刻,他的眼前被金光罩住了,什麼也看不到,當光芒一點一點消失後,仙鶴不見了,祖汗也不見了。拔都大聲呼喚著祖汗,驚醒過來。他望了望窗外透出的光亮,回想著孤零零茫然站立的赤兔馬,心裡如同被掏空一般難受。

斡爾多最先拿到戰報,早早來到拔都的寢帳。自從征服花剌子模,拔都的臨時駐蹕地仍在玉龍傑赤。拔都請大哥坐下,不及起床便向大哥講起他剛才的夢境。他講得很細,不肯漏掉任何細枝末節。講畢,兄弟二人面面相覷,心裡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良久,斡爾多勉強笑道:「戰報說祖汗在六盤山養病,也許……」斡爾多本想說也許祖汗已經好多了,可是他天性不善遮掩,內心深處一陣陣涌動的惶惶不安的心潮讓他不由自主把話咽了回去。

拔都不敢再看斡爾多,也不敢再想。

斡爾多強打起精神:「你……」

拔都打斷了他的話,「大哥,我想去看望祖汗。」

「去六盤山嗎?」

「是。」

「如果想去,就讓別兒哥陪你去吧。」

「別兒哥得留下來。他和札蘭丁數次交手,對札蘭丁的戰法很熟。現在,好多被我們征服的城市都在蠢蠢欲動,有他配合大哥指揮軍隊,大哥可高枕無憂。當然,我知道,札蘭丁暫時不會有大的動作,不過,我們還是要加倍謹慎,防患於未然。」

「也好,那就讓昔班跟你去吧。他跟我說過好多次,想讓我給他找個回蒙古本土的差使,哪怕做信使都行。」

「是嗎?他的這種心境倒與我不謀而合。蒙古本土永遠是我們的家,我們的根,而在這裡,總難免有一種身處異鄉的孤獨感。記得父親去世那年我回了一趟蒙古,一晃兩年過去了。兩年中唯一的變化是薇萱和蘭容都出嫁了。我想,這次回去,等見過祖汗之後,我一定設法去看望一下薇萱和蘭容。蘭容在信上說,她與闊出成婚是從祖汗的大帳中出的嫁,我曾答應過哲別將軍要親自將她送上白帳牛車,卻因為花剌子模發生叛亂,不及趕回,食言了。蘭容倒是很體諒我,一直有信來,這一點薇萱可不如蘭容,一年多了,她居然一封信也沒有寫給我們。」

「兀良合台不是經常有信來嗎?說薇萱頭胎生了個非常漂亮的女兒。他還請你給孩子起名,你給孩子起名『諾敏』,你忘了嗎?」

「哪裡能忘。其實我也不是真的埋怨薇萱,只不過有些想她了。這丫頭從小就喜歡跟在我的身後,二哥二哥地叫著,非纏著我跟她玩。那個時候真夠煩她!現在有一年多沒聽到她的聲音,反倒覺得缺點什麼了。」

「是啊。我知道你性子急,既然要出發,我去做些準備吧。」

「把前不久起兒漫王國進貢的那對紫晶日月杯帶上。祖汗一定喜歡。」

「好的。」斡爾多答應著,心頭微微顫了顫。

拔都的眼睛裡流露出同樣的隱憂。

為祖汗準備的禮物,祖汗還能用得上嗎?

拔都在途中與信使相遇。

一二二七年七月十二日,就在拔都夢到祖汗的第二天,成吉思汗在六盤山的行宮溘然長逝。

祖汗的病故,使拔都在悲痛之餘,敏銳地預感到,蒙古國內圍繞著汗位之爭,將掀起新的波瀾。

成吉思汗生前,曾將蒙古軍佔領地區分封給諸子,作為世襲的封地:長子朮赤擁有裏海與花剌子模之地;次子察合台的封地東起畏兀兒(今維吾爾)及海押立,西抵阿姆河兩岸;三子窩闊台的封地在葉密河流域一帶;四子拖雷的封地,則承襲了蒙古本土。此外,成吉思汗逝世時,將自己掌管的十二萬五千戶的兵力,十萬一千戶留給了幼子拖雷,其餘的分給察合台、窩闊台及眾位兄弟。這樣一來,窩闊台繼承了汗位,拖雷則繼承了蒙古帝國的實權。

按照蒙古習慣法,後汗即位,仍需經過忽里勒台大會的選舉,只有在這種貴族議事會上得到認可,大汗的繼立才具有合法性。本來,蒙古軍第一次西征前,成吉思汗已經指定窩闊台為他的合法繼承人,可是更多的貴族和將領心中卻暗暗傾向於秉承了其父遺風的拖雷。在這種情況下,加之西夏剛剛臣服,對金的戰事也在如火如荼進行當中,諸王、貴族、功臣勛將便相約,待時機合適再行召開忽里勒台大會,以便最終確立大汗人選。

拔都參加完祖汗的葬禮當天就發起了高燒。高燒數日不退,拔都吃不下任何東西,消瘦了不少。大夫說這是連日奔波加上傷心過度所致。蘇如夫人放心不下,派蒙哥將拔都接到自己的帳中精心治療、調養。

拔都的病剛剛有了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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