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巧計避禍殃 叄

成吉思汗選中孫子闊出代表他前往玉龍傑赤弔唁大太子朮赤。闊出與拔都相約同行。闊出走後,成吉思汗將蘭容接到了蒙古主營住了幾個月。今天,蘭容送別了要去花剌子模迎娶薇萱的兀良合台,回到自己的營地。

日近黃昏,蘭容點起酥油燈,屏退了侍女,安靜地做著針線。這是一雙灰黑色的戰靴,蘭容想在闊出回來前做好它,等闊出回來就可以穿了。說也奇怪,闊出在身邊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現在他遠在萬里之遙,她倒真有些惦記他了。

帳門「嘩啦」響了一下,蘭容以為是風,並未在意。

帳門「嘩啦嘩啦」地響得更厲害了,好像有人在使勁推門,蘭容將靴子放在箱蓋上,問道:「是誰?」

「貴由。讓我進去。」門外的聲音含糊不清。

蘭容剛剛打開帳門,貴由便踉踉蹌蹌地跌進門來。

蘭容吃了一驚,急忙將貴由扶起,讓他坐在一把圈椅上。貴由的兩隻眼睛布滿了血絲,臉幾乎成了紫青色,渾身上下散發著濃烈的酒氣。蘭容見他喝成了這樣,忙去倒了碗水來,放在貴由的面前。貴由正感口渴,端起大碗猛喝了一氣,一半順著脖頸灑在了衣襟上。

蘭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拿過水碗,正欲離開,貴由欠起身子,一把抓住了她的兩隻手。

碗,掉在地上碎了。

「你做什麼?放手!」蘭容猝不及防,又驚又怒,一邊試圖擺脫貴由,一邊怒喝道。可是,貴由的力氣實在太大,蘭容怎麼也掙不開,反而被貴由拉到了身上,差點跌坐在他的懷中。

「你怎麼能這樣!你再不放手我要喊人了。」

「喊……人?你……你喊,讓……人……看……看看,闊……出的……未婚妻,跟……誰在……一起。」

蘭容好不容易抽出一隻手來,狠狠地扇在貴由的臉上。

貴由愣了愣,好似蒙了一般,放開手,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望著蘭容。蘭容本來一肚子怒氣,看到他這樣,又有些心軟了。

「看你醉成了什麼樣子!你等著,我去叫人,送你回去。」

「不,你別走!」貴由重新拉住了蘭容,「你告……訴我,你們,你們所有的人是不是都討厭我?」

聽到貴由如此悲切的問話,蘭容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許多年前,她、貴由、闊出一同長大,那時她就不太喜歡貴由,總覺得貴由對人對事斤斤計較,不像闊出雍容大度,處處謙讓,所以更多的時候她寧願與闊出相處。現在,她已經是闊出的未婚妻,再有一年,她的守孝期滿,就要同闊出成親了。她小心地恪守著這個婚約,儘管她並不快樂。可是,對於貴由,她又能說什麼呢?天性的善良使她不忍心傷害任何人。

「是不是?」

「沒有。貴由,你放開我的手,聽我說。」

「我不!我不!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從小,你就喜歡闊出。長大了,你喜歡誰,我心裡清楚。他把薇萱嫁給了兀良合台。他寧可把薇萱嫁給兀良合台也不肯嫁給我。你知道嗎?」

貴由不但不肯放開蘭容,反而抱得更緊了。他的口齒不清,語無倫次。蘭容開始還有些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最後一句卻聽懂了。原來是為了薇萱!闊出在托信使捎回的信中說,貴由派人向薇萱求婚遭到了拔都的拒絕,非但如此,拔都反而遣使請求成吉思汗將薇萱許配給兀良合台,成吉思汗不知道貴由向薇萱求婚一事,加上他對兀良合台十分器重,遂對拔都的請求欣然應允。今天,兀良合台辭別了成吉思汗去娶親,隆重正式的婚禮將在一對新人返回後舉行。貴由大概是為這件事心裡不痛快,才喝得酩酊大醉。

「拔都,我要報復!我一定要報復!你等著吧,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貴由不斷地喊叫著。蘭容冷冷地望著他,心裡卻對拔都的命運和前途產生了隱隱的憂慮。她深知貴由的情性,貴由是個睚眥必報的男人,身為未來大汗的長子,拔都今天得罪了他,很可能就為自己的明天埋下了禍患。

「蘭容,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拔都,不是闊出,當然,更不是我!」貴由瞪著矇矓的醉眼盯著蘭容,臉上露出了不陰不陽的笑容。手,隨著話音向蘭容柔軟的乳峰探去。

蘭容用力掙脫了貴由的束縛。她的胸脯劇烈地起伏著,貴由公然的羞辱讓她像吞吃了蒼蠅一般感到噁心。

「我不想跟你說什麼。你醉了,我去叫人,送你回去!」

貴由失神地看著蘭容向門口走去。突然,他一躍而起,從後面將蘭容攔腰抱起,扔到了床上。蘭容奮力掙扎著,貴由用手掐住了她的脖頸。

「我喜歡你!我一直喜歡你!你難道不知道嗎?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你!」貴由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笑聲里充滿了不顧一切的瘋狂。

「放開我!你這個渾蛋!」

「我渾蛋,我就是渾蛋!怎麼樣?不要動,否則我殺了你。拔都讓我痛苦,我要讓他更痛苦。還有闊出,這個傻子把你當成他的命根子,我今天先殺了你,看看他怎麼做他的新郎。」

「殺吧!如果你不殺我,我一定會將你今天的所作所為全都告訴大汗。」

「告訴大汗?我讓你告!我讓你告!」貴由的野性被激發了,由來已久的愛而不得、失落妒忌在這一刻都變成了對蘭容的仇恨。他的手掐得更緊了。他的臉在蘭容的眼中不斷變形、變形,終於,蘭容的眼前出現了白茫茫的一片,神思飄離的瞬間,她彷彿看到了父親。

蘭容懷著對長天生的感激,放鬆了全身。

貴由感到了異樣。他的手一下鬆開了,呆若木雞地望著一動不動的蘭容。

發泄完了仇恨,就只剩下空虛。

貴由的酒完全醒了。

我殺了她!我會死!我會因此而死的!貴由遲鈍地想著,奇怪的是,他並不很害怕,也沒有太多的驚慌。

童年時代的蘭容,拖著兩個小辮,穿著一身合體漂亮的蒙古袍和一雙頭尖尖的綉著圖案的靴子,那是貴由第一次見到蘭容,儘管他還是個孩子,心裡卻有一種莫名的慌亂和喜愛。

但是蘭容的眼睛總在對著闊出微笑。

現在,這雙盈若秋水般的眼睛閉上了。貴由想到闊出會因此瘋狂,拔都會因此自責終生,心裡居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快感。是他殺了蘭容,而他,心甘情願地陪著蘭容去死。

或許只有這一刻,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始終都在愛著蘭容。

之所以鍾情薇萱,不過是對蘭容的愛的延伸。

貴由從靴中抽出了一把鋥亮的匕首,鎮定地在越來越暗淡的油燈下晃了晃。是的,就用這把匕首。

一陣冷風灌入,貴由渾身打了個寒戰。他回過頭,發現帳門半開著,心想一定是蘭容見他醉得厲害,沒顧上關門。這時,一個可笑的念頭掠過腦海,他覺得還是應該先把門關上,既然要死嘛,他應該躺在蘭容的身邊,在做完他想做的事時,他不想讓人過早地發現他們。他拖著沉重的步子向門口挪去,他的一切行動都像是幽靈,甚至連思維也像。在門前,他伸出推門的手停在了半空,他看到靜夜中一雙眼睛閃著怒火,正冷酷地逼視著他。

他與這雙眼睛對峙著,終於,他頹然垂下手臂,退回到帳中。

海迷失隨著他走入帳中,隨手關上了帳門。

「你來做什麼?」他喪氣地問。

海迷失沒有回答,快步走到失去知覺的蘭容面前。

「你把她怎麼啦?」

「我殺了她。」

「你?殺她?為什麼?」

「不知道。」

「你手裡拿著匕首要做什麼?」

「償命。」

「為蘭容?」

「是。反正我也活不成了。」

海迷失輕蔑地看著貴由:「你不會死的。我也不會讓你死。」她伸出細長冰冷的手指侮慢地捏了一下蘭容的臉頰,這張臉細膩得讓海迷失妒忌。蘭容的臉依然溫熱,海迷失的手指還能感覺出她微弱的鼻息。謝天謝地,幸虧蘭容只是一時昏厥過去,否則……儘管她說了不能讓貴由死,然而想到成吉思汗一定會追查蘭容的真正死因,到時,她又怎麼可能保住貴由的命?弄不好還會連累到她。她剛才那麼說只不過是因為她打心裡討厭貴由驚慌失措的樣子,更不允許貴由為了蘭容的死而自殺。

貴由一下子蹲在地上,抱住了腦袋。匕首不知不覺地滑落在腳邊,他卻沒有力氣重新拾起。他不想看海迷失,他甚至有點恨海迷失。當初,他娶海迷失為妻只是因為他那位性格剛強的母親要他這麼做,而海迷失妖嬈的身姿也的確能夠挑逗起他的情慾,可他心裡想著的是薇萱,是蘭容。現在,他同時失去了薇萱和蘭容,海迷失的一句話又讓他失去了死的勇氣,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所發生的一切。

「只有我能救你!」

海迷失更加鎮定,語氣里還流露出一絲絲輕蔑。貴由抹了把汗濕的脖頸。誰能救得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