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巧計避禍殃 貳

朮赤強撐起病體,舉行了簡單的傳位儀式。然後,他屏退眾人,只留下拔都一人。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向拔都交待。

這一個晚上以及接下來的一天,拔都一直陪伴在父親身邊。雖然心中充溢著永訣的悲愴,拔都卻更加了解埋藏在父親心靈深處的悲哀與幸福,了解了父親坎坷而又充實的人生歷程。

天色漸暗時,朮赤重新陷入昏睡,拔都久久凝視著父親,又是一夜不曾合眼。不知何時,陽光穿過天窗投下了一束光亮,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突然,殿門被打開了,別兒哥和薇萱出現在門前。

「父王!」薇萱撲到父王面前,搖晃著父王的肩頭,哭了起來。

斡爾多與昔班也進來了。別兒哥獃獃地站在拔都的身後,拚命吞咽著內心的哀傷。

許久,朮赤再次艱難地睜開了眼睛,他的心智一時陷入混沌狀態,視力也更加模糊了。「拔都……」他喃喃地喚道。

「父王,薇萱和別兒哥回來了。」拔都忍住悲傷應了一聲。

朮赤輕撫著女兒嫵媚的臉龐,嘴角露出一絲慈愛的微笑:「是我的薇萱嗎?真的是我的小開心果嗎?」

「父王,是我。」

「你在哭嗎?不要哭,不要哭,父王這會兒感覺好多了。」

「父王!」別兒哥跪倒在父王的病榻前。

「別兒哥,我的兒子,你也回來了?兒子,為父已將王位傳給你的二哥,從今以後,你要盡心竭力輔佐你二哥,切不可萌生異志。」

「我會的!父王,我會好好輔佐二哥的!」

「這就好。拔都,父王死後,就將父王葬在封地,不要送回蒙古本土了。就讓五年前的父王永遠留在祖汗的記憶中吧。」

「兒臣……謹遵父命。」

「還有,拔都,將來,切不可爭奪蒙古國的汗位。」

「您放心,父王。」

「善待你的兄弟,照顧好薇萱。」

「我會的,父王。我會的,您放心吧。」

朮赤無限留戀地凝望著他的孩子們。漸漸地,他的眼瞼似乎有千鈞般沉重,他開始攬不住越飄越遠的神思。終於,他放棄了。在生命留存的最後一刻,他彷彿看到父汗正向他走來。他的臉上浮出一絲思念的微笑,「父汗……」他柔情地輕輕呼喚,這也是他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兩顆晶瑩的淚珠從他緊閉的眼角滾落下來。

「父王,父王,您怎麼了?您為什麼不說話了?您答應過我,等我從蒙古草原回來後,要帶我去打獵的啊。難道您忘了嗎?求您了,您跟我說句話好嗎?我好害怕……」薇萱依然用手摩挲著父親蒼白的、冰涼的臉頰,似乎還想喚醒父親。斡爾多強忍悲痛拉了妹妹一下,隨即跪了下來。拔都、別兒哥、昔班一起跪在他的身後,啜泣聲迅速地連成了一片。薇萱獃獃地望著父親安詳的面容,終於明白了什麼,她緊緊抱住父親的遺體,迸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父王,您醒醒啊,您難道真的不管薇萱了嗎?父王!父王!」

許久許久,斡爾多強使自己止住悲泣,面對幾位弟弟,沉沉地吩咐道:「別兒哥,昔班,你倆去請眾位母妃來見父王最後一面,父王的後事還需與她們商議後再行操辦。拔都,你速速準備,過幾天抓緊時間返回蒙古草原,一來將父王病故的消息通知祖汗,二來就王位繼承一事聆聽祖汗的教誨。薇萱,好妹妹,不要再哭了,你……你就幫大哥給父王擦擦……身子吧。」

遵照斡爾多的安排,父王入殮後,拔都帶著數百名侍衛日夜兼程重返蒙古本土。成吉思汗驟然得知愛子病逝的消息,精神上遭受到巨大的打擊,這之後的三天,他一直將自己獨自關在帳中,對任何人不予接見。

拖雷和蘇如夫人聞訊帶著兒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前來探望拔都。成吉思汗的四子當中,拖雷與大哥朮赤情誼最深厚,不承想花剌子模一別,竟是天人永訣。拔都見過四叔、四嬸和堂弟們,卻是相顧無言。這一刻,任何言語都顯得多餘了,每個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寄託著對死者的哀思。

拔都像四叔一樣,內心對祖汗充滿了深刻的擔憂,但無論是誰,都不敢貿然打擾成吉思汗。

三天後,成吉思汗強打精神召見了孫子,詢問兒子臨終前對王位做出的安排,得知已由拔都繼承父位,他在痛苦之餘,稍感寬慰。

朮赤的封地遠在花剌子模和欽察草原一帶,如果沒有一個強有力的領導人,那些被震懾而降的城市就可能起而復叛。何況花剌子模舊主札蘭丁已逃往印度,這位性格堅強的鐵血國王斷然不會放棄復辟的夢想。可以這樣說,札蘭丁一日不除,蒙古在新的征服地勢必面臨著諸多挑戰和艱險。朮赤諸子儘管各有所長,但綜合各方面的條件,拔都的確是最合適的王位繼承人人選。

成吉思汗神思倦怠,形容憔悴,彷彿驟然間衰老了十歲。看到父親的病逝對祖汗的打擊如此之大,拔都心裡十分難過。草草吃過午飯,成吉思汗推說累了,要獨自待一會兒,大家不敢違拗,遵命離去。正巧速不台父子也來看望拔都,在帳門外遇見,拔都遂邀請速不台父子同到四叔的營地小聚。

父汗不在跟前,拖雷詳細問起大哥病逝前後的情形,眾人皆嗟嘆不已。一路上,蘇如夫人以她特有的慈祥柔聲寬慰著拔都,拔都憂傷的心情稍稍有所緩解。

為了轉移拔都的注意力,拖雷約略問了問札蘭丁的情況。

札蘭丁自逃往印度,召集起舊部大約四千餘人,印度王擔心札蘭丁的勢力擴張對他的統治不利,決定向札蘭丁用兵。札蘭丁提前得到情報,與諸將商議後渡過申河,回到花剌子模,以圖恢複祖業。

在花剌子模,札蘭丁又兼并了其弟的兩萬餘軍隊,加上許多被蒙古征服的城市和軍隊起而復叛,札蘭丁的勢力進一步壯大。因為不想立刻與蒙古軍正面交鋒,札蘭丁開始向周邊地區擴張,先征服阿拉伯諸地,繼而謀征谷兒只王國。拔都因父王病逝,成吉思汗的用兵重心南移,只得暫時收緊兵力,以隨時抗擊札蘭丁的蠶食。至於最終永久性地解決問題,他覺得還得再一次對花剌子模大舉用兵,消滅札蘭丁,剷除後患。

拔都在四叔的營地小住了幾日。他放心不下祖汗,每天一大早都會騎馬去主營看望祖汗,下午才返回四叔的營地。成吉思汗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好,準備弔唁之事也就只能往後推了。

轉眼四年過去,清雅的兩個侄女修眉和雪雪已經一個六歲,一個五歲了。小姐妹長得眉目如畫,頗得幾分她們姑姑的靈秀模樣。每天上午,她們都要在規定的時間內同旭烈兀、阿里不哥一起念書習字。閑暇時候,幾個孩子喜歡到野外玩耍,兩張小臉蛋晒黑了許多,像兩匹健壯的小馬駒。

蒙古征金戰爭開始後,中原許多有識之士接踵來到漠北,希望在異域大展宏圖。對於他們,成吉思汗一律待若上賓。他們中的某些人,被拖雷和蘇如夫人延聘至四太子府,教習他們的孩子學習文化。蘇如夫人自己親生的四個兒子中,蒙哥、忽必烈最好學,旭烈兀、阿里不哥卻很貪玩,於是,修眉和雪雪這對小姐妹便有了一個重要任務:督促旭烈兀、阿里不哥學習,否則,她們將拒絕與他倆一起玩耍。蘇如夫人的這個辦法很靈,旭烈兀、阿里不哥頑皮歸頑皮,偏偏很買小姐妹的賬,每天總要乖乖地把功課做好,才敢出去玩耍。

修眉、雪雪與拔都好像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只要拔都不忙,她們就會纏著拔都帶她們騎馬。與她們相伴,總能讓拔都回想起他在玉龍傑赤的那間地下室里養傷的日日夜夜,時光的流逝從未讓拔都忘卻過他心愛的姑娘,相反,對於清雅的懷念,早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兀良合台留下來一直陪伴著朋友。拔都原以為兀良合台會向他問起薇萱,不料兀良合台隻字不提。對此,拔都一來心情欠佳,二來猜不透兀良合台的真實想法,也就沒有貿然相問。

前來看望拔都的人絡繹不絕,不過,當貴由突然出現在拔都的面前時,拔都著實吃了一驚。

貴由囁嚅著向拔都表示了慰問,拔都禮貌地做了答謝。直覺告訴他,貴由的來意絕非如此簡單。果然,稍稍寒暄了一會兒後,貴由沉默下來,瘦削的臉上露出緊張思索的神情。

拔都注視著他,耐心地等待著下文。

貴由似乎下了決心,漲紅了臉說道:「拔都,也許這種時候我不該談到這個話題,可是我們兄弟難得相聚,如果現在我不說,只怕以後更沒有機會說了。請你原諒我的唐突。」

「沒關係,你說吧。」

「我喜歡薇萱。」貴由一反常態,直截了當。

拔都似乎並不吃驚。

「我聽說,前些時候你成了親。我還沒有來得及恭喜你。」

「海迷失是母親為我定下的妻子,我喜歡的是薇萱。我想,海迷失應該不是什麼障礙。」

「當然不是。貴由,你知道,薇萱雖然是我父親收養的女兒,但我一直都拿她當自己的親妹妹。父親臨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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