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巧計避禍殃 壹

不知不覺中,帳中的光線暗淡下來。斡爾多、別兒哥、蒙哥、兀良合台打完馬球也來看望蘭容,蘭容那座不大的帳子一下變得熱鬧非凡。闊出原本想走,見堂兄弟們好不容易歡聚一堂,也就打消了離開的念頭。海迷失幫助蘭容得體地照應著大家,她歡快的情緒使大家都受到感染,氣氛變得輕鬆愉快起來。兀良合台只在薇萱很小的時候見過她,如今見到長大後的薇萱,簡直驚為天人,愛慕之心油然而生。他這個人素常不拘小節,任何時候總愛開個玩笑,可是這會兒因為心裡擔了份不便明言的心事,反而拘束了許多。

闊出只想著蘭容,看到蘭容終於展露出真正愉悅的笑容,他居然有些感激起海迷失來。

闊出對海迷失的戒備是有原因的。海迷失與貴由的生母乃馬真關係十分密切,乃馬真有一次甚至要忽圖合應允將海迷失許配給她的兒子貴由。乃馬真既是窩闊台的六夫人,也是一位性情強悍、敢作敢為的女人,為此,窩闊台對她一向讓著幾分。這些年來,由於闊出母親的得寵,乃馬真十分嫉恨他們母子,背地裡對他們母子沒少加以輕辱,偏偏闊出的母親生性軟弱,對所有的委屈一概逆來順受,委曲求全。有幾次,闊出很想告訴父王真相,然而母親說什麼也不同意,孝順的闊出只好將憤怒壓在心底,盡量避免與乃馬真以及貴由發生不快。這且不論,闊出最終了解海迷失是個怎樣的女子還是在與她朝夕相處之後。

整個西征期間,闊出奉命率領一支蒙古軍配合父王行動,這支蒙古軍恰好由忽圖合的原斡亦赤惕部組成。由於這個緣故,闊出與忽圖合的愛女海迷失日漸熟識起來。對於熱情如火的海迷失,闊出雖不懷男女愛戀之情,卻也十分喜歡。直到他很偶然地發現,海迷失之所以放棄了貴由而主動接近他,只不過是因為他是窩闊台最心愛的兒子,將來有可能成為父王的繼承人,因此,嫁給他便意味著可以成為蒙古的皇后。海迷失的心計讓他覺得可怕。從那以後,他明顯地對海迷失變得冷若冰霜,甚至時常避之唯恐不及。

遠征軍回返後,他深愛的姑娘回到了他身邊,他想不明白海迷失究竟用了什麼樣的手段,在很短的時間內成了蘭容的朋友,他更不明白為什麼海迷失要接近蘭容?有幾次,他曾想提醒蘭容,可是每一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蘭容剛剛經受了失去父親的打擊,他實在不忍心再為蘭容增加一點點煩惱了。

侍女進來點起了油燈,蘭容這才意識到天已不早,急忙吩咐下去準備晚飯。侍女剛剛離去,帳外突然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這裡好熱鬧啊!你們的聚會可不可以讓我這老頭子也參加進來呢?」

大家循聲向帳門口望去,不由都愣住了。

蘭容第一個反應過來,她站起身,臉上露出笑容,一雙美如晨星的秀目中閃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拔都時常在想,祖汗與眾不同之處,是否就在於他即使身為帝王也無法改變的那種典型的草原人性格呢?

那晚在蘭容的帳中,祖汗同他們一幫年輕人一起說笑、做遊戲,他發自內心真實的快樂哪裡有一點處理軍政庶務時的威嚴?特別是對蘭容,祖汗表現出萬般關切,這種慈愛的流露連他們這些親孫子也不能不為之感動。這或許就是一個人的兩面性吧?對敵人,他冷酷無情;對親人、朋友、功臣宿將,他卻柔情似水。如果說,大戰中的祖汗令人崇拜,日常生活中的祖汗則讓人熱愛。

辭別祖汗的時候,他的心裡真的很難過,哪怕此時回想起來,他依然有著種種不舍和心痛。如果不是因為擔心父親,他倒真的很想留在祖汗身邊。而祖汗也同樣擔心他的長子,所以叮囑他們兄弟幾個到家後一定要儘快給他捎個准信回來。

自從辭別祖汗踏上歸途,拔都的腦海里總會浮現出親人相聚時的樁樁幕幕。對於即將遠離蒙古本土戍守封地的他,這一切都將是彌足珍貴的回憶。

祖汗的笑容里分明多了幾許滄桑,永無止境的征伐之路將生變成了對死的祭奠,將愛變成了對恨的詮釋。依然雍容華貴的四嬸蘇如鬢角也有了銀絲,讓人聯想到歲月的無情。快樂是屬於在帳外嬉戲的旭烈兀、阿里不哥、修眉、雪雪這些孩子們的,而不屬於任何一顆久歷戰爭後被磨得粗礪的心。海迷失跳著歡快的擠奶舞,蘭容為她撫琴,闊出愛戀的目光絕不肯從蘭容臉上稍離。這該是祖汗的金頂大帳中最溫馨的一幕了吧?但願幸福從此與蘭容相伴,而他也就可以慢慢放下對蘭容的牽掛和不舍。蒙哥背誦著祖汗制定的《大札撒》作為宴會的開場,他富有穿透力的聲音使人肅然起敬。同樣的少言寡語,蒙哥與貴由相比又有太多的不同,蒙哥的身上謙遜睿智、沉明決斷兼而有之,貴由表現出來更多的是不可理喻的唯我獨尊。從長遠考慮,拔都覺得祖汗本應該選擇四叔拖雷作為他的汗位繼承人,因為四叔的確有幾個出類拔萃的兒子,尤其是蒙哥。

別兒哥在馬上昏昏欲睡,斡爾多又熱又渴,不住地喝水,就連小百靈似的薇萱也在路上中了暑,吃了一服藥後在馬車中睡著了。漫長的旅途是孤寂的,加上拔都惦記著不知近況如何的父王,恨不能一步跨回家中。天近傍晚時,一行人上了山路,炎熱的暑悶終於被山風吹散。別兒哥和斡爾多都有了一些精神,拔都掀開車帳,喚醒了薇萱,要她下來走走。

薇萱的頭不疼了,又開始變得活潑起來。她拉著馬韁,與別兒哥邊走邊開始鬥嘴,斡爾多和拔都對此早就習以為常,絲毫不加阻止。別兒哥一向笨嘴拙舌,哪裡說得過伶牙俐齒的薇萱,不一會兒被薇萱說得張口結舌,只剩下生氣的分兒了。

拔都看別兒哥滿臉漲得通紅,不覺好笑地勸道:「薇萱,你就饒過你三哥這一次吧。他哪次不是甘拜下風!」

別兒哥不服氣地撇了撇嘴:「女孩子家,又凶又刁,嘴還這麼厲害,只怕將來連個婆家都找不到。」

薇萱輕輕哼了一聲:「那豈不更好!我還不想嫁人呢。」

「別!你不嫁人怎麼辦?莫不成要纏著二哥一輩子?」

「對,我就要纏著二哥一輩子。你眼紅怎麼著?」

「你得問二哥願意不願意?」

「你願意的。是吧,二哥?」

拔都微笑:「哪有做哥哥的嫌棄自己妹妹的道理,何況是薇萱這麼聰明漂亮的妹妹!不過,話又說回來,二哥還是非常想將你體體面面地嫁出去。你有了好的歸宿,二哥才能真正地放心啊。」

「怎麼樣?一廂情願了吧?喂,聽三哥的,你嫁給貴由哥算了。你沒發現他很喜歡你嗎?這些日子,他總找借口來看望我們,傻子也知道他是來看你的。就他盯著你看時的那種眼神呀,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有些肉麻。」

「我為什麼要嫁給他?他那麼瘦,我不喜歡兩頰沒肉的男人。」

「瘦歸瘦,他可是三叔的長子,三叔是祖汗的繼承人,說不定哪天他也能做大汗呢。你不想做回皇后嗎?」

「我才不稀罕。他雖是長子,做大汗也不見得就能輪到他!誰都知道三叔最寵愛闊出哥哥了,我看啊,蘭容姐才有做皇后的命。」

「你沒有嗎?如果沒有,不如嫁給兀良合台。憑我的直覺,這小子大概第一眼見到你就迷上了你,要不他怎麼跟貴由哥一樣時不時找個借口來我們的營地?而且一見你,臉也紅了,舌頭也短了。要我說,不當皇后,當個將軍夫人也不錯嘛。你這麼刁蠻任性,嫁個忠厚老實的丈夫,一定對你言聽計從。」

薇萱用目光狠狠剜了別兒哥一眼,破天荒地沒反駁。

「怎麼樣?讓我說中了吧?」

薇萱仍不理他。

拔都端詳著薇萱瑩潤無瑕的臉頰,目光中流露出內心的關切。

斡爾多有些驚訝:「這些都是真的嗎,薇萱?我和拔都這些日子一直都陪著祖汗,回營地回得少,沒去注意這些細節。想不到別兒哥平素大大咧咧的,居然也有這麼心細的時候。」

薇萱很留意地觀察著拔都的表情。

稍停,拔都問:「是這樣嗎?」

薇萱猶豫了一下,誠實地回答道:「他們的確來過幾次。三哥沒說,我也沒想那麼多。二哥,你……」

「告訴二哥,你喜歡兀良合台嗎?」

「我也說不清。」

「說不清嗎?證明還是喜歡了。薇萱,二哥覺得,你的眼光果然不錯。如果與貴由相比,二哥的確更希望你選擇兀良合台。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人,不僅有著與他父親一樣出類拔萃的軍事才能,而且對朋友、對感情忠貞不貳。如果你選擇了他,二哥就可以放心地把你託付給他了。」

薇萱的眼睛裡閃過了一絲微弱的惆悵:「這些是二哥的真心話嗎?」

「當然了。二哥再糊塗,也不會拿你的終身大事當兒戲呀。」

「不過……」

「不過什麼?是不是兀良合台還沒有向你表白?」

「瞧二哥說的,我和兀良合台相處的時間又不長,他怎麼會向我表白呢?就算他表白了,我也不一定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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