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伽勒伽河之戰 壹

拔都撫摸著小女孩美麗的捲髮,溫聲回答:「我們是你阿爸的客人,我叫拔都。你阿爸在叫你,快過去吧。」

「好的,我就去。」小女孩乖巧地回答著,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迦迪延的身邊。迦迪延一把將她攬在懷裡,他堅實的雙臂居然在微微顫抖。

小女孩驚訝地望著父親:「阿爸,你怎麼啦?」

迦迪延嘴張了張,好不容易才回答:「沒事,阿爸沒事。冰姬,你怎麼不睡覺?你阿媽呢?」

「你今天不是讓大夫給阿媽開了一劑安神的葯嗎?阿媽服了葯,睡得很好。我睡不著,看到大帳的燈亮著,我想你在這裡,就來了。」

迦迪延長長地噓了口氣。

小女孩將嘴附在迦迪延的耳邊,悄聲說道:「阿爸,那邊那位大哥哥我怎麼從來沒見過?還有那位大姐姐,你看她長得多好看!」

迦迪延這才打量起拔都身邊的翻譯兼副使來。這之前,他的視線一次也沒有在「他」的身上停留過。他不能不驚詫於女兒的眼力,這或許就是一顆天真無邪的童心所特有的敏銳吧。

「阿爸,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哦,他們嘛,阿爸正有事情與他們商談。你是小孩兒,不應該在這裡聽的,回去睡覺好嗎?」

「是秘密嗎?」

「是的。」

「那好吧,我先回去睡覺了。你也快點過來。」

「好的。忽灘,送小公主回去。」忽灘是迦迪延的心腹愛將,迦迪延對他十分信任,勝如手足同胞。

忽灘應聲欲抱小女孩,小女孩卻使勁掙脫了他的手臂,飛快地跑向拔都的身邊。「我要去睡覺啦。明天,我可以找你來玩嗎?」她仰望著拔都,充滿期待地問。

「明天恐怕不行。以後吧,好嗎?」

「那麼說好了,你一定要來找我啊。」

「好。一言為定。」拔都愛撫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小女孩心滿意足地笑了,讓忽灘牽著她的手,離開了大帳。

大帳中恢複了耐人尋味的寂靜。

迦迪延探詢的目光不斷地掃過拔都和他的「副使」。剛才那一刻,他真的被嚇壞了,女兒是他的命根子,是他在這世上最珍愛的一切。他知道,一旦拔都劫持了女兒,他恐怕只有無條件地同意拔都提出的一切要求。但拔都並沒有這樣做,從這點來看,這位年輕的蒙古將軍倒還算得上光明磊落。下一步,他該如何回覆拔都?撤軍吧,將來無法向阿謝人和高加索人交待;不撤軍吧,又難免要與武功鼎盛、所向披靡的蒙古人交戰,弄不好還會拼個兩敗俱傷。唉,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確保欽察部的利益不受損害?

拔都靜靜地等待著。儘管內心焦急異常,他的神情里卻透出幾許閑適。

忽灘匆匆返回了大帳。他瞟了拔都一眼,走到迦迪延身邊,向他低低耳語了幾句,迦迪延點著頭,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忽灘再次離開了大帳。大約一刻鐘的工夫,他端著一個雕刻著圖案的紅漆木托盤迴到大帳中。托盤上放著兩個光潤潔白的細瓷酒杯,裡面盛著葡萄酒,或者說是像葡萄酒的液體,若明若暗的燭光投射在酒杯中,不懷好意地閃動著血藍色的光芒。

迦迪延與忽灘相視而笑。迦迪延做了個手勢。

忽灘端著托盤走近拔都和他的「副使」——蘭容。迦迪延緩緩說道:「按照我們欽察人的規矩,一切交由萬能的天來決定。這兩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沒有毒。你可以任選一杯,如果你喝過後能活著走出大帳,迦迪延將兌現承諾,罷兵離開戰場。當然你們現在有兩個人,也罷,迦迪延允許你們中能夠活下來的那一個走出大帳,迦迪延仍願兌現諾言。」

拔都注視著迦迪延:「果真?」

「迦迪延說話從來一言九鼎。」

「好!既然是欽察部的規矩,我願將生死交給萬能的天。」

拔都微笑著望了蘭容一眼,所有的囑託都在目光里剎那間交流了。他伸手欲取酒杯,就在這一瞬間,蘭容突然以快得驚人的速度將兩杯酒同時搶在手中,一飲而盡。她的敏捷讓拔都大吃一驚,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蘭容!」

燭火在蘭容的眼中輕鬆跳起了死亡的舞蹈,她的胸口有些悶,卻並無特別的劇痛之感。腦海中的空白處正在不斷地擴大,侵蝕著她的思維,她知道在她說完要說的話前不能讓意識完全消失,她費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著燭光後居中而坐、正吃驚地張著嘴的迦迪延。

「活著人的走出大帳。」她一字一頓地說。她的嘴唇乾澀,唾液粘在了舌頭上,使她每說一個字都分外艱難。即使可以察覺到生命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視線仍然不肯離開迦迪延。終於,她看到迦迪延點頭了,很緩慢、很肯定的樣子。接著,所有的力氣都耗盡了,她的身體倒向拔都的懷抱。

「蘭容!」

拔都撕心裂肺的呼喚在蘭容的耳邊變得遙遠了,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拔都的面容卻在她記憶深處被無限地放大,除了這張臉,她的四周只有正在蠶食和吞噬一切的黑暗。黑暗的盡頭,她明白了自己的情愛所系,那竟是許多年前第一次相見就已銘刻心頭的少女的柔情。

「帶我……回家。」她掙扎著說,聲音微弱得近乎耳語。眼睛完全看不見東西了,她伸出手,摸索著拔都的臉,拔都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她感到他的手格外地溫暖有力,心滿意足地嘆口氣,閉上了眼睛。

「我帶你回家!」這是她能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恍若吹過草尖的風,在她殘存的記憶深處搖曳著,然後慢慢地消逝在遠方。

大帳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拔都俯身抱起蘭容,向帳門外走去。沒有人阻攔,迦迪延和忽灘還愣愣地看著他們。許久,迦迪延想起什麼,向忽灘使了個眼色,忽灘立刻跟了出去。

「請等等!拔都將軍,我們的……」

拔都站住了,沉默片刻,平淡的聲音里透出些許艱澀:「你說禮物嗎?你派人跟我們的忙哥撒將軍去取好了。按約定,剩餘的一半我們將在欽察部撤軍後派人奉上。」

「好。有請忙哥撒將軍帶路。」

忙哥撒驚愕地望著拔都懷中的蘭容:「小王爺,她……她怎麼了?」

「我要帶她回營。去執行你的任務吧。」

「喳!」

忽灘的臉上驀然閃過一絲詭譎的陰笑。

一直懸著心的哲別、速不台、兀良合台和蒙哥終於盼到了拔都平安歸來。

拔都顧不得向他們解釋什麼,一邊吩咐侍衛去傳軍中大夫,一邊在眾人的簇擁下將蘭容送回大帳。不多時,大夫匆匆趕到了,為蘭容把了脈。拔都焦慮地注視著大夫的表情。

「怎麼樣?」

「小姐的脈象雖然微弱,卻還平穩,當無大礙。不過——」

「不過什麼?」

「小姐這樣昏睡,我考慮是服了什麼藥物所致。」

「不是中毒嗎?」

「沒有中毒的跡象。小王爺為何這樣問?」

直到這時,拔都才將他與迦迪延談判時發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講給大家聽。講到迦迪延的要求和蘭容奮不顧身地搶過兩杯酒一飲而盡時,他的雙目微微濡濕,聲音也哽住了。

哲別在女兒身邊坐下來,深情地握住了女兒的手。

「哲別將軍,我……」

哲別微笑著阻止了拔都的自責:「別說了,小王爺。蘭容這麼做是對的。別說此事有驚無險,縱使蘭容真的有性命之憂,只要此去能說動迦迪延罷兵,保證小王爺安然無恙,她就不愧是我哲別的女兒。」

「大夫,你能肯定蘭容確實沒有中毒嗎?」速不台仍舊不放心地追問。

「能。」大夫肯定地回答,「小姐沒有一點中毒的癥狀。」

「既然不是毒酒,迦迪延究竟耍的什麼鬼把戲?難道他只是要試試小王爺的膽量如何?」

「不!那兩杯酒中,一杯的確是有毒的。」蒙哥若有所思地插進話來。

剎那間,所有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落在了蒙哥的臉上。

「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是小時候額吉講給我聽的。很久以前,有一位姑娘愛上了一位小夥子,姑娘的父親堅決反對這門親事,為了不讓姑娘跟小夥子見面,他將姑娘軟禁在城堡里。姑娘不肯屈服,以絕食向父親抗爭。她的身體一天天虛弱下去,眼見她生命不保,父親只好將她放了出來,還讓人叫來了小夥子。當著他們兩人的面,父親命人端來兩杯酒,他對小夥子說,這兩杯酒中,一杯有毒,一杯沒毒,如果小夥子僥倖喝到了沒有毒的酒,他就允許小夥子娶他的女兒;如果小夥子喝到了有毒的酒,那是天意讓這對年輕人分開。為了心上人,小夥子同意用生命來做最後一搏。然而,在他還沒有選擇好要喝哪一杯酒時,姑娘搶先將兩杯酒全都喝下了。原來她認為兩杯酒中都有毒,小夥子無論喝哪一杯都難逃一死,既然如此,不如讓她去死。她希望小夥子能夠活下來,今後還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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