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蘭,為你一生綻放 叄

直到能在清雅的幫助下走出地下室,拔都仍舊沒有見過清雅的父親。近一段日子,城中的傷員很多,清雅的父親被札蘭丁留在了宮中。蒙古軍對玉龍傑赤後城的攻打毫無進展,拔都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內心也充滿了憂慮。他的傷勢在不知不覺中日漸好轉,他既渴望著趕快離開玉龍傑赤,回到自己的軍隊,又希望與清雅相處的時光無限延長,讓他多待一天,再多待一天。

清雅也開始思索如何將拔都安全送離玉龍傑赤。現在,她不用再去給札蘭丁送葯,馬車和令牌都被收回了,札蘭丁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絕不輕易相信任何人,包括他的大夫。沒有了馬車和令牌,清雅就必須另想他法,她想到哈牙惕,可是哈牙惕已經有兩個月沒來城堡看望她和她的一家人了,莫非哈牙惕出了什麼意外?否則為什麼兩個月都沒來呢?

拔都白天仍然待在地下室里,只有在晚上他才會和清雅一起到院子里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每當這時,他和清雅就坐在屋後的麥垛上,一邊盡覽著夏夜美麗的星空,一邊低低說著話。與清雅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很快樂,拔都怎麼也聽不夠清雅講起她到許多國家的見聞,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騎著馬,到清雅說過的這些國家好好地走走、看看。

哈牙惕託人帶來口信,他結束了兩個月的巡城,明天會來看望清雅。清雅很興奮,有了哈牙惕的幫助,她或許就可以找到送拔都出城的辦法了。拔都的內心別有一番滋味,他寧願這一天永遠不要到來。

酉戍交時突然下起陣雨。通往地下室的門開著,清雅依偎在拔都的懷中靜靜聽著忽遠忽近的雷聲。燭光下,她眼波如水,流動著思索的光輝。

拔都側過頭深切地凝視著她。「在想什麼?」許久,他問。

清雅的手在拔都的手掌中伸展,又握緊,握緊,又伸展,卻沒有回答。一縷幽香彌散開來,拔都將嘴附在清雅的耳邊,夢囈般地低語:「你一定是花仙吧?要不你的身上怎麼總有一種草原上的花香?我真想永遠與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離。」

清雅淡然一笑,眉目間游移著一絲憂傷的暗影。「能嗎?」

「為什麼不能?清雅,跟我一起走吧,我會照顧好你和你的全家。」

「你不想做你祖汗那樣的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啦?」

「想啊。可這並不妨礙我與你在一起。」

「不,拔都。你聽我說,我天生是一篷流浪的帆,父親這隻飄泊的船離不開流浪的帆,他不可能安頓下來,我也不忍心讓他獨自飄泊。我只有一件事想要託付給你,你肯答應我嗎?」

「你說。」

「玉龍傑赤一旦陷落,請你將我的嫂嫂和兩個侄女送到蘇如夫人身邊。嫂嫂太柔弱了,我不想讓她和孩子們再陪著我和父親到處流浪,她們需要一個安定的家。可是除了蘇如夫人,我真的想不起還有誰可以幫助照顧她們了。我走過許多國家,見過許多不同的女人,只有蘇如夫人讓我難忘,她的聰明、仁慈、高貴和母愛是她的財富,也是她身邊所有人的財富,我想,她曾收留過我們一家,她也一定會再次接納嫂嫂。何況草原還有你!這是我唯一的牽掛了,你會答應我的,對嗎?」

「當然。」

「知道我喜歡你什麼嗎?我最喜歡你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其實,在我的生命里,你是我唯一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人。儘管我的父親是女真人,儘管我父親的國家最終可能被你們的軍隊征服,我仍然願意為你做一切事情。可我們的緣分恐怕只剩下這麼不多的幾天了,當緣分盡時,就讓所有的情愛隨風而去。當你走出這座城堡,回到你父親和祖汗的身邊,就把我當做一個虛幻的夢封存在你的記憶中,不要輕易去開啟去觸碰。我只想成為你的一個美麗的、秘密的夢,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拔都竭力抑制著痛惜難捨的心潮,良久無語。他還一時無法完全理解清雅話中的深意,他只明白一點,清雅愛他卻不會選擇與他長相廝守。第一次見清雅就能感到她的與眾不同,她身上有那麼一種堅強的氣質讓他敬重,對於她,他永遠不可能勉強她去做任何事情,或者說,為了她,他必須選擇割捨一段令他刻骨銘心的愛情。

清雅的唇角溢出一絲笑意,她舉起拔都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將依戀和漫過心頭的憂傷一併化作溫柔流淌在她與拔都之間。拔都的手很溫暖、很有力,像每一次愛撫著她時一樣。她情不自禁地重又回想起為他療傷的那段日子,他強健的肌體在她眼中一覽無遺。她是不是從那時起就知道自己終將屬於他?哪怕只是短暫的,他也會佔據她一生的記憶?

清雅側過臉,輕撫著拔都寬闊的額頭,像母親一樣呢喃著:「睡吧。明天恐怕有許多事情要做。」

拔都溫順地閉上了眼睛。燭光在眼瞼上跳躍出無數火星,他的心很疼,比起許多日子前身體的疼痛更令他難以忍受,他下意識地將呻吟咽回胸中。

似乎只合了一下眼,拔都便被一陣激切的爭執聲驚醒了。

清雅不在身邊。地下室的門半掩著,拔都走上樓梯,通過半掩的門他看到清雅就站在廚房裡正向一位全身戎裝的男人解釋著什麼。他知道這個男人一定是哈牙惕,便在台階上坐了下來。清雅說過,他不能出去。

哈牙惕的臉色忽而顯得青白,忽而又漲得紫紅。拔都聽不懂他和清雅說些什麼,不過作為一個男人他能理解另一個男人的憤怒,那原本是愛與嫉妒交織而成的憤怒。突然,清雅衝到門外嘔吐起來,哈牙惕急忙跟了出去。當他們重新返回廚房時,清雅的眉宇間閃動著反常的歡樂,而哈牙惕的語氣已然沉緩平靜了許多,談到最後,他們甚至有了一種特別的默契。

哈牙惕沒有跟拔都見面便匆匆離去了。清雅回到地下室,在拔都身邊坐下來,久久凝望著他。拔都也望著她。

「什麼都不問嗎?」

拔都搖頭。「你病了嗎?怎麼會吐?」

「那不是病,你不用擔心。別忘了答應我的事,替我照顧好我的嫂嫂和侄女。」

「一定。」

「我們相處的日子太短太短了,如果有來生,我一定不會再選擇流浪。」

拔都鉗住了清雅的手:「什麼時候?」

「明天。哈牙惕答應設法送你出城。」

拔都沉默著。他無法將自己的痛苦和留戀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來,清雅是個倔強的女子,他不想也不能再用任何挽留的話來折磨她了。

清雅依然深深凝望著拔都。「謝謝你。」她突然說,眼神里閃爍著反常的驕傲,與方才拔都從她臉上看到的歡樂一樣,發自內心,無所顧忌。

「為什麼這樣說?」

「如果只是得到了你的愛,離開了你後我一定倍感孤獨,思念會讓我憔悴不堪。可是,我現在不再覺得傷心,你的愛已經在我心裡扎了根。與愛相守,我的一生將何其富有。」

拔都有點聽得呆了,愣愣地望著清雅,心裡被痛苦糾纏著,使他一時無法理清紛亂的思緒。

「拔都……」

「嗯?」

「跟我去看看嫂嫂和孩子們吧。我跟嫂嫂說了我的打算,看得出,她很願意這樣。哥哥去世後她再沒有笑過,可在我提到蘇如夫人時她竟然笑了,可見她有多麼喜歡蘇如夫人!安頓好嫂嫂和侄女,戰爭結束後我就可以和父親無牽無掛地到歐洲去旅行了。也許我們還會到埃及去,我好想親眼看看那些金字塔,這是我的一個夢。等到父親老了,再也走不動了,我們就回大理去,大理是我的家,也是我的根,母親的靈魂安息在那裡,我命運的風箏永遠都牽挽在母親的手心裡。」

「不去看我嗎?」

「到了那時,我一定變得又老又丑了,不會再是你曾經愛過的沈清雅。我才不要去打擾你的生活,就讓現在的我永遠留在你的記憶中吧,就讓你記憶中的清雅永遠像今天一樣年輕、美麗。」

「清雅!」

「噓,別說,什麼也別再說。為了我們的相遇,讓我們對上天永遠懷有一顆感恩之心吧。明天,我想看你微笑著離去。」

對不起,清雅,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拔都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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