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蘭,為你一生綻放 貳

中箭後的許多事情對拔都而言都只剩下空白,唯有清雅和這間地下室是真實的。清雅居然與札蘭丁相識,她的父親又在給札蘭丁治病,那麼,她為什麼還要冒著生命危險救他呢?莫非確如她所說,在行醫的人眼裡,沒有敵人和朋友,只有健康人和病人嗎?

清雅像一個謎,引起了拔都的好奇。不過,這恐怕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傷後康復的孤寂中,清雅早已成為他心靈深處的慰藉。他熟悉也依賴著清雅的聲音和身影,當遠離了她的聲音和身影,他突然感到彷徨無助,而過去他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

清雅不很像他在草原上見過的那些姑娘,儘管她開朗豪爽、熱情奔放,她的氣質依然是他所不熟悉的,奇怪的是,他竟從心裡欽慕和喜歡這種氣質。說實在的,除了四嬸蘇如夫人,他想不出還有哪個女人可以與清雅相比。或許妹妹薇萱長大了可以,不過,薇萱還只是個小姑娘呢,自西征起,他已經三年沒見到薇萱了。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中變得漫長無比,拔都想合上眼再睡一會兒,卻怎麼也睡不著。胸口和腳踝的疼痛有增無減,弄得他煩躁不已。他惦記著前方的戰事,而在這個陰森的地下室里,他聽不到外面的任何聲音,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痊癒,何時才能離開玉龍傑赤。清雅的父親在給札蘭丁治病,這麼說,札蘭丁病了?待會兒清雅送葯回來,一定要向她問個究竟。

拔都暫時只能靠胡思亂想來打發難熬的時光,其實他也一直都在傾聽著通向地下室的那扇門開啟的聲音。清雅怎麼還不回來?該不是送葯的途中發生了意外?不會,不會,他一定多慮了,清雅這樣聰明伶俐的姑娘,一定不會有事的。

地下室里難辨日月,窗外的天已經暗了下來。終於聽到「吱呀」一聲,拔都的心禁不住劇烈地跳動了一下。是清雅嗎?

燭光映照出一個苗條的形體,輕盈地向下移來。在這一瞬間,拔都驀然發現自己的激動竟然是因為思念。

伴著縷縷花香和另一種熟悉的香氣,清雅將手中的提籃放在一旁,坐下來,舉著燭台細細觀察著拔都的臉色。她的目光最後與拔都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從那裡面,她看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神采。

「怎麼了?」

拔都搖搖頭,竭力掩飾著異樣的心神。

「我扶你起來。換完葯吃點東西,你一定餓了吧?」

清雅不說,拔都還沒覺得怎樣,清雅一說,拔都立刻覺得雙腿發軟。他知道籃子里是什麼了,難怪剛才他覺得那種香氣很熟悉。

拔都幾乎等不得換完葯,抓起一個饅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只覺得這一輩子都不曾吃過這麼好吃的美味。清雅坐在拔都身邊,從陶罐中倒出一碗溫熱的雞湯,一邊用小勺攪著,一邊笑吟吟地看著拔都貪饞的吃相,目光中流露出母性的溫柔。

「別急,慢一點,先喝點雞湯。你剛開始吃飯,不能吃得太飽,也不能吃油膩大的。我給你煲了一罐雞湯,你嘗嘗味道怎麼樣,小心燙啊。」

拔都充耳不聞。不過,當他風捲殘雲般打掃完所有的湯湯水水後,發現自己真的只有半飽。他不無遺憾地盯著空盤空罐,舔了舔嘴唇。

「我吃的什麼?」他突然問。

「什麼?噢,你是說饅頭吧。我親自蒸的,草原上很少吃到是嗎?在中原,家家戶戶都吃這個。」

「明天我還吃它行嗎?」

「可以啊,這個地下室里不缺的就是糧食。明天,我給你做麵條和烙餅。我還能弄到雞肉和牛羊肉,都是札蘭丁國王賞賜的。你要開始補充營養了。」

「札蘭丁……他得了什麼病?」

「也不算什麼大病,只是右腿受了些風寒,行動不便,現在基本好了。父親一直在王宮裡為他診治,他呢,時不時賜給我們一些吃的、穿的。否則,哪裡有肉給你吃呀。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

「拔都。」

「你的名字聽起來很耳熟,在草原上,一定有不少人叫這樣的名字吧?三年前,我和父親、哥嫂遊歷草原時結識了一位夫人,很高貴,很仁慈,就是她讓我對草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哦,她叫……」

「大家都稱她蘇如夫人。你聽說過她嗎?」

「唔,是四嬸。」

「你的四嬸嗎?」

「是。她是我四叔的夫人,也是我母親的堂妹。」

清雅沒再說什麼,惟目光里多了幾分親近和知心。

拔都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清雅。在暗淡的燈光下,清雅的膚色看起來並非特別白皙,卻呈現出一種健康紅潤的光澤。她的眼睛黑亮有神,眉毛不是特別長,卻直直的在眉尖微微上挑,配上濃密的睫毛和挺直秀氣的鼻峰,使她的一張瓜子臉顯得聰明而又富於情趣。她的嘴似乎大了一些,卻大得可愛,嘴唇紅潤,笑時便露出珍珠一般整齊潔白的牙齒。

也許是拔都的目光太專註太入神,清雅稍稍迷離地垂下眼瞼,心裡涌動著複雜的歡樂。過去,她見過太多戀慕的眼神,卻沒有一次令她這樣心慌意亂。

那一天,她在阿姆河邊發現了他時,上天似乎就在冥冥中註定了什麼。她用溫熱的淡鹽水擦拭過他每一寸滾燙的肌膚,她感受到他的強壯和無助。他躺在那裡,像一個熟睡的嬰孩,無論怎樣痛苦都不發出一聲呻吟。她真的不希望他死去,她還從未見過像他一樣堅強的男人,她要他活下來,哪怕為此付出一切她也心甘情願。她成功了,他的體熱終於退了下來,她又開始焦急地等待他蘇醒,她堅信他會醒來,她一次次設想過他醒來後會說的第一句話,她渴望著與他交流。

所有的這一切的確都有些奇怪,對於這個她從死神手中搶回來的生命,她實在有著太多太多的不舍。她喜歡他看著自己時的眼神,無論其中充滿了疑問,充滿了讚賞還是別的什麼,他的眼神總讓她想起在岩縫中伸展著枝葉的常青藤,想起拍擊著礁石的陣陣海濤,而這些在她的心目中一向代表著不屈和力量。

他的強壯……她的腦海里飛快地閃現出呈現在她面前的男人氣十足的肌體,臉上悄悄飛上了兩朵紅暈。

閑適的沉默包圍了拔都和清雅,這一刻,他們寧願就這樣沉默下去。門,被緩慢地推開了,一個女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前。清雅看到她,立刻走上樓梯拉著她的手回到拔都身邊。

「孩子們睡了?」清雅柔聲問。

女子點點頭,一雙眼睛卻望著拔都。

這個女子的年齡比清雅大不了多少,頭髮和衣服都很整潔,只是眼神有一些特別,裡面蓄滿了憂傷和茫然。儘管如此,拔都仍然覺得很親切,這張面孔也曾是他夢境中的一部分。

「這是我嫂嫂,你昏迷不醒那會兒,是她一直幫我照料你。」

拔都感激地注視著女子。「謝謝你,沈夫人。」他由衷地說。

女子靦腆地搖搖頭。她扭頭問了清雅一句什麼,清雅依然柔聲做了回答。女子的臉上露出了放心的淺笑,她望了拔都一會兒,說了幾句話,便轉身出去了。不過,她說些什麼,拔都聽不懂。

「我嫂嫂能聽懂你們那裡的話,但是說不太好。她知道你的傷不要緊了,很高興。她要你好好養傷,別太心急。」

「是嗎?我能感覺到她的好意,可惜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你對她真好。」

「她值得我們對她好。她是個賢惠的妻子,孝順的兒媳,就是太柔弱了,哥哥病逝後,她就垮了。」

拔都暗暗吃了一驚。

清雅的眼裡閃起一片淚花。拔都感到兩滴淚珠滾落在他的手背上,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的手已握住清雅放在膝頭的雙手。

清雅輕輕地抽出雙手,抹了把淚水。

「都過去了。」她喃喃地說,「明天,你可以適當地活動活動了。天不早了,你好好睡一覺吧。」

「是么?現在是晚上了么?」

「是啊。」

拔都想勸清雅早點休息,又捨不得讓她走,心裡矛盾著,半晌沒有吭聲。清雅好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你傷重那會兒,我一直都陪著你,現在你還不能動,恐怕我還得再陪你幾天。」

「真的?」拔都興奮地問。

「看你,這會兒又像個孩子啦。我睡在樓梯那邊的屋角,你晚上有什麼事就叫我。無論什麼事,你都不用不好意思。」

拔都覺得清雅的話里別有深意,想了想,才明白她指什麼,不由尷尬地輕咳了一聲。

清雅笑起來,笑得很開心。

「好啦,我真的要去睡覺了。記住叫我。」

清雅為油燈添滿了油,回到自己的鋪上。拔都合上眼睛,靜靜傾聽著昏暗中傳來的均勻的呼吸。

良久,清雅輕聲問:「睡著了嗎?」

「沒有。」

「我們說會兒話吧。」

「好。」

清雅深思片刻。

「我給你講個故事。」

「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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