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幽蘭,為你一生綻放 壹

「你們是蒙古人嗎?」

「不,國王陛下,我們從中國來。」

「中國嗎?那個古老、美麗、神秘的東方?」

「是的,國王陛下。」

「你們為什麼會來到花剌子模?」

「我們是旅行家,國王陛下,對於我們,探險獵奇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

「你們都到過哪裡?」

「許多地方。我們到過西藏、印度、欽察草原,我們還到過地中海沿岸的那些國家。」

「戰爭開始前,你們為什麼沒有離開花剌子模?」

「是這樣,國王陛下,我們一家在玉龍傑赤逗留期間,我的兒子染上了一種奇怪的熱病,我雖竭盡全力,仍然沒能挽留住他的生命。我的兒媳受不了這個打擊,病倒了,我們無法立刻離開這裡。後來,您是知道的,我們想走也走不成了。」

「聽說你醫術高明,在玉龍傑赤治好了許多人的病。」

「很慚愧,國王陛下,雖然如此,我對自己兒子的病卻無能為力。」

「這點我理解,沒有萬能的醫生。你的回回話講得很流利。」

「是的,國王陛下。我已經是第二次來到花剌子模了,這一次在玉龍傑赤逗留的時間很長,足以讓我學會使用這裡的語言。」

「你喜歡我們的國家嗎?」

「非常喜歡。花剌子模是個美麗的國度。」

「可惜,她正在遭受踐踏。」

「是的,國王陛下。」

「這個年輕姑娘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的女兒,也是我的助手。」

「她也會看病嗎?」

「略知一二。」

「在玉龍傑赤,許多人都很喜歡你。你叫……」

「我叫沈合,國王陛下。我的女兒叫沈清雅。」

「沈清雅,沈清雅。我不懂你們國家的語言,不過這個名字讀起來一點也不拗口。你的女兒穿著我們當地的服裝,一塊白紗遮住了她的臉,只露出一雙像星星般明亮的眼睛,雖然我看不到她的臉,可她的眼睛會笑會說話。」

「謝謝國王陛下的誇獎。」

「我相信你們啦。來吧,你上前來,幫我看看我的病。」

「遵命,國王陛下。是右腿嗎?」

「是啊。從昨天開始,這右腿先是疼,後來就沒什麼感覺啦。」

「我來給國王陛下把把脈吧。唔……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是風邪之症,幸喜濕寒侵入時間不長,我可以為陛下針灸治療。」

「聽說你有一根神奇的銀針。」

「針灸是中國醫學的精粹。」

「是的,我從一本介紹中國的書上看到過,不過當時真的難以置信。你覺得我的腿需要多久才能夠恢複正常?」

「至少也要三十天。這三十天,我會寸步不離陛下左右,隨時為陛下治療。我只有一個請求。」

「你說。」

「我的兒媳有病,兩個孫女還小,希望陛下恩准,能讓清雅每天回去照料她們。另外,我配好的一些葯放在城堡中,也需要清雅回到城堡去取。」

「可以。滅里,去將我的馬車備好,這些天專供沈姑娘使用。」

「謝謝國王陛下。清雅會趕車,有了馬車,她就方便多了。」

「是嗎?你的女兒很能幹啊。說真的,我也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我的病情,免得給那些心懷叵測的陰謀者以可乘之機。滅里,你去將我的令牌取來,一併交給沈姑娘。這三十天內,無論沈姑娘到哪裡,任何人都不得阻攔。當然,沈合大夫,等到我的病好了,令牌和馬車我還是要收回的。另外,為了安全起見,我只能讓你們暫時待在城堡里。」

「一切聽憑陛下安排。」

「很好。沈合大夫,現在,你是不是該為我治療了?」

「是的,國王陛下。清雅,把針灸盒給我放在床頭。你現在就回城堡,將我配製的活血丹取來,明天一早給國王陛下服用。記住,紫色瓷瓶里裝的,要七丸;黑色瓷瓶里裝的,要十四丸。另外,告訴你嫂嫂,我暫時不回城堡了,要她別擔心,照顧好孩子。」

「是的,父親。」

這是札蘭丁和滅里第一次聽到清雅說話,輕柔、圓潤,猶若天籟之音。札蘭丁突然萌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不知那面紗之後的容顏該是怎樣的?一定像她的眼睛和聲音一般攝人心魄吧?

在滅里的指引下,清雅恭恭敬敬地退出去。

夜色更加沉寂,遠處傳來隆隆的雷聲,為撕裂的天幕吹入絲絲微風,一點點驅散著凝結的悶熱。清雅使勁吸了一口迎面撲來的爽凈空氣,沿著青方石鋪成的狹長的街道打馬飛奔,一時間,木輪軋過的轔轔聲迴響在空曠的四周。

馬車並沒有直接駛回城堡。在那個陰森的古城堡里囚閉了太久,清雅如同一隻衝破了牢籠的鳥兒,只想自由自在地飛翔。她突發奇想,既然離天亮還有段時間,何不用札蘭丁的令牌出城,到阿姆河邊呼吸呼吸久違的水草氣息?

阿姆河在夜色的籠罩下靜靜流去。清雅將馬車停靠在岸邊,將鞋脫在車上,撩起裙裾,沿著河灘慢慢地走著。據說兩天前蒙古軍已經攻破了玉龍傑赤前城,兩岸不斷遊動的火光說明對峙的雙方都處於高度戒備狀態。戰爭是令人恐怖的,只要戰爭一結束,她一定和父親、嫂嫂、小侄女迅速地離開這裡,她再也不要聽到讓她心驚肉跳的炮聲了。

只顧想著心事,不妨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清雅向前摔去。她站起身抖抖濕漉漉的衣擺,忍不住笑起來。突然,笑聲被卡在了喉嚨里,清雅瞪大眼睛,愕然注視著朦朧的月色下一個暗灰色的形體。

胸口依然很疼,有點鈍鈍的感覺,卻不似開始那樣憋悶欲裂。一忽兒跌落在碩大的雲堆里,頭頂上的星星、月亮觸手可及……一忽兒置身於圍獵場,一隻斑斕猛虎衝過來,胯下坐騎受了驚,將他掀翻在地,猛虎撲過來壓在他的身上,壓得他差一點窒息……恍惚間,又好似在沙漠中追趕著滅里,滅里回過頭來向他一笑,揚手一箭,箭直直地射中了他的心臟。他大叫一聲,試圖睜開眼,卻感覺到一雙柔軟潮濕的手覆在他的眼皮上,於是又沉沉睡去。所有的夢境都支離破碎,只有一張面孔,一個聲音總在夢裡出現,然而,拔都總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裡,要到哪裡。他分明看見祖汗和父王,看見斡爾多、別兒哥,可他就是追不上他們。

他的視線是模糊的,稍微動一下,胸口和腳踝就會劇烈地疼痛。他想睜開眼,最後總是徒勞地放棄,昏昏沉沉地開始經歷另一個幻境。有時他想這樣也好,能與那張溫婉清麗的面容相伴,他情願永遠不要醒來。有時他本能地希望抓到一些實實在在的東西,這時他會握到一雙手,在他尚且模糊的記憶中,這雙手小小的、軟軟的、濕濕的,很像是妹妹薇萱的一雙手。薇萱小的時候,他抱著她教她騎馬,她總讓他將她的手連同馬韁一起握緊。他恍然記起,薇萱還是個小姑娘呢,他看到的臉嫵媚、成熟,絕不是薇萱那張瓷娃娃一樣精緻的臉。他還看到過另一張臉,有些散亂的眼神,一樣陌生,一樣親切,她們一起構成了他夢境的一部分。

漫長的夢境,無止境的夢境,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決心醒來,他一次次努力,眼皮變得有千斤重,他告誡自己,只要睜開眼,他就可以擺脫所有的這些夢魘了。他艱難地、一點一點向上抬著眼皮,一道刺眼的光線像針一樣扎入他的眼底,儘管伴隨著全身的一陣劇痛,他的心中卻敞亮了許多。

「你終於醒了……」停留在半是清醒半是混沌的思維里,拔都果真看到了讓他依戀著的面容,聽到了他聽過無數遍卻偏偏捕捉不到的聲音。他做了最後一次努力,意志重又回到他的身上。

「你……」他試著發出一點聲音。

「你能說話了嗎?太好了!」出現在他視線里的是一張美麗的面孔,這美麗屬於一個年輕的姑娘,此時,由於驚喜,她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拔都有些驚奇地望著姑娘含笑的眼睛。

「你是……我……」

「你還不能多說話。我在河邊發現了你,當時你的胸口中了箭。你已經昏迷了七天七夜,我一直擔心救不醒你了呢。」姑娘興奮地說著,她的話拔都聽起來卻有些斷斷續續。

拔都想問些什麼,一陣疲倦襲來,他的雙眼不由自主地合上了。不過,這一次有所不同,他不再需要同夢魘對抗,而是進入虛弱的昏睡狀態了。

他再一次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是窗檯和桌子上的一盞油燈閃著暗淡的光芒,將屋子照得昏黃一片。屋子四周擺滿了各式大格子木架,木架上放置著許多糧食和酒罈。拔都到過許多地方,也見過中原人用來堆放雜物的儲藏室,但像這樣的房間還從來沒有見到過。接著,他注意到自己只穿著一件寬大的內衣睡在靠牆的地上,身下鋪著厚厚的乾草和一床半新的被褥,倒也很舒適。那位姑娘不在屋中,他努力掙扎著坐起來,汗水立刻浸透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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