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夢裡故國 陸

察合台三兄弟完成任務,回到了父汗身邊。一連幾天,每說到南圖贛,成吉思汗都託辭南圖贛另有使命,搪塞了過去,察合台也就不疑有他。但此事終究瞞得了一時,瞞不過一世,幾天後,成吉思汗找了個機會留下三個兒子與他同桌進餐。

席間,成吉思汗的臉色十分陰沉,三個兒子心中惶恐,誰也不敢做聲。四個人沉悶地吃著飯,過了好久,成吉思汗抬起頭,銳利的目光掃過兒子們的臉,似傷感又似責備:「你們現在一個個手握兵權,越來越不把為父放在眼裡了。恐怕過不了多久,我就再也指揮不動你們了。」

這番話說得兄弟三人莫名其妙。察合台見父汗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他,突然想起攻打玉龍傑赤時他們三兄弟私自瓜分財物一事,那件事的確是他做過的最愚蠢的一件事。他慌忙離座跪倒在地:「父汗,前次分搶戰利品之事,兒臣早已知錯,決不會重犯。還望父汗相信兒臣。」

成吉思汗冷冷地哼了一聲:「那是小事。不過,小中見大,你們敢公然違抗我的命令,分明是覺得我已老朽不配指揮你們。」

窩闊台、拖雷都坐不住了。

父汗既然說「你們」,顯然也包括他們倆。兄弟二人正欲起身,成吉思汗不易覺察地對他們倆搖搖頭。窩闊台已知南圖贛戰死之事,他恍然悟到父汗的真實用意,急忙拉住拖雷,兄弟倆呆坐不動。

察合台猶如芒刺在背,又急又愧:「兒臣死也不敢違抗您的任何命令!兒臣若有半句謊言,情願死在……」

「胡說!住口!」成吉思汗怒道。

察合台嚇得不敢再往下說了,心中卻是委屈至極。如果這個時候他可以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給父親看,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掏出來的。

成吉思汗默默俯視著兒子,努力剋制著翻滾的心潮。過了好一會兒,他將語氣放得緩和了一些:「你當真再不會違抗我的命令嗎?」

「兒臣對天起誓。」

「如果我讓你做件事呢——」

「兒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如果我讓你做的事很難呢?」

「無論有多難,兒臣也會唯父汗之命是從。」

窩闊台兄弟再不忍心看虔誠起誓的哥哥,更不忍心看強作歡顏的父汗。

「既然如此,好了,你起來吧。」

察合台聽父汗說話的語氣已毫無怪他之意,緊張的心情頓時鬆快了一些,他謝過父親,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成吉思汗示意拖雷給他二哥斟酒。察合台端起酒杯,成吉思汗看著他說道:「我告訴你,南圖贛已戰死,你休得悲傷哭泣,亂我……我……我軍心!」

不啻一個晴天霹靂,杯中酒潑出了大半。

有那麼片刻,察合台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後來他清醒過來,見父汗正盯著他,下意識地將杯中殘餘的酒喝乾了。握著酒杯的手不住地顫動著,由於拚命克制自己,身體也隨之輕輕顫抖起來。「兒臣遵命。」他近乎機械地說。

成吉思汗急忙移開視線。只有在避開兒子目光的剎那,他的臉上才流露出內心深切的憐憫。「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世上大概再沒有比這更讓人難以忍受的場面:察合台緊緊攥著空酒杯,似乎放開它,他的精神就會崩潰……

「父汗,南圖贛……怎麼死的?」

成吉思汗低沉緩慢地敘述了南圖贛戰死的經過,他最後說:「南圖贛是個好孩子,他很英勇。」

察合台的腦海中驀然浮現出巴米安冒著青煙的廢墟和廢墟中的死寂——其實,父汗的痛苦比他更深更重!

「父汗,」察合台低聲說,「兒臣可否先告退一會兒?」

成吉思汗點頭。

一踏出帳門,察合台的淚水便止不住奪眶而出。他在帳外空地稍站片刻,當他重新返回父汗的大帳時,除眼眶微紅外,神態異常安詳。見兒子已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成吉思汗無聲地嘆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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