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攻陷中都 肆

宣宗在汴京得知中都城陷落的消息後痛哭了一場,然後在大殿之上追封完顏承暉為尚書令,廣平郡王,謚忠肅,但對其心血凝成的奏摺卻置之不理,對臨陣脫逃的穆延盡忠也未做任何處置。

敗者痛哭,勝者未必歡笑,成吉思汗在獨石口聽說中都陷落的消息後反應十分冷淡。大戰前的所有興奮在勝利後都蕩然無存,成吉思汗一生似乎都在刻意追求成功而非享受成功。不久,成吉思汗在桓州行宮接見宋金名家,訪得耶律楚材的賢名也在此時。後來,西征前夕,成吉思汗終於得償所願,將耶律楚材羅致蒙古宮廷。

對金的戰鬥實踐,令成吉思汗切實感受到要想贏得中原戰爭的勝利,就必須採用中原戰法。組織一支步兵和炮兵部隊已勢在必行,成吉思汗將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愛將木華黎和石抹明安。

蒙古大軍兵分兩路,繼續向南推進。一支由木華黎率領,強攻真定,真定守將武仙不敵,獻城投降。另一支由石抹明安率領,包圍了張柔駐守的紫荊關。

金對蒙古戰事的多次失利使金軍將士畏敵如虎,張柔親臨前線指揮亦不能挽回敗局。無奈之下,張柔只好帶領殘兵敗將從關後奪路而逃。

石抹明安一舉搶佔紫荊關,分派少將軍寶魯追擊張柔。

張柔一口氣逃到狼牙嶺下,回顧隨行將士,所剩寥寥。正思慮該往何處去,寶魯已領兵追了上來,張柔只好勒馬迎戰。

寶魯還不滿十八歲,是木華黎的獨子。木華黎自夫人逝後再未續娶,將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征伐大業上。寶魯自幼接受了父親最嚴格的訓練,儼然又是一個年輕時的木華黎。

張柔並未將寶魯放在眼裡,戰不多時,發現寶魯極難應付,於是撥馬便走,寶魯緊追不捨。

聞聽寶魯馬近,張柔驀然擰身,使出了張家槍的絕招「回馬槍」。哪知不見寶魯,張柔不覺一愣。就在張柔分神的瞬間,寶魯已從馬肚一側敏捷地躍上了張柔的馬背,將張柔摜於馬下。

跟隨寶魯的士兵眼疾手快地將張柔捆綁了個結實。張柔抬眼望去,只見寶魯端坐於他的馬上,正得意地向他微笑。

主帥被擒,余者紛紛棄械歸降。

張柔被押至石抹明安主營。一路所見,旌旗輝映,刀槍林立,軍容十分整肅。張柔暗想,石抹明安能以金降將身份統帥蒙古大軍,可見其深受重用。

寶魯先入帥府復命,石抹明安大喜。「少將軍不愧將門虎子!本帥為你記首功一件。」俟寶魯離去,他命人帶上張柔。

張柔昂然立於帥案前,全無懼色。

石抹明安微微一笑:「張元帥,你既落入我手,為何不跪地乞饒?本帥或可放你一條生路。」

張柔頓時大怒:「你是帥,某也是帥,因何跪你?難道張某怕死不成!」

石抹明安見張柔如此剛毅,心內敬服,急忙走出帥案,親自為張柔解開綁繩:「適才只為試探元帥性情,言語冒犯處,還望元帥海涵!實話說,末將久聞元帥大名,只可惜有心結納,無緣識荊,今日得見,方慰平生渴念。」

張柔本是吃軟不吃硬的漢子,見石抹明安如此虛懷若谷,反而沒了主意。

「張元帥,請上座。」石抹明安的態度益發謙恭。

張柔猶猶豫豫地坐下了,石抹明安方回原位就座。

「元帥,末將有幾句肺腑之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石抹元帥但講無妨,張某洗耳恭聽。」

「張元帥,你我昔日同殿稱臣,一片忠心,蒼天可鑒。然末將終歸蒙古,箇中原因,卻絕非留戀富貴,貪生怕死。當今聖上昏庸無道,奸臣把持朝綱,對外不思復國大計,對內容不下忠臣良將。右丞相完顏承暉盡忠死節,臨陣脫逃的穆延盡忠卻原職未動。如此軍令不明,賞罰不分,何以外拒強敵,內安民心?更有內部傾軋,令人防不勝防。漠北成吉思汗,以十萬控弦之士,猶如秋風掃落葉,幾陷黃河以北所有州郡。金帝雖據黃河天險,終難久持。蒙軍雖粗莽,卻難得君正臣賢,想你我凜凜一軀,生逢亂世,當成就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方不負平生之志。元帥細思,末將所言有無道理?」

張柔聽石抹明安句句切中要害,又想起恩帥當年遭奸臣構陷,無端冤死,不免心動,情不自禁點頭稱是。

石抹明安見張柔嘆息不語,屏退左右,傳命擺上酒宴,兩個人對座長談。

石抹明安的口才在金軍中首屈一指,一番話講來如同從張柔心窩裡掏出一般,張柔聽得十分入神。

酒過三巡,張柔突然想起什麼:「石抹元帥,方才擒我小將,請問叫什麼名字?」

「寶魯。他是主帥木華黎膝下獨子。」

「難怪!這位公子實在了得。張某自幼習武,從未失手,不料竟敗在公子手下。」張柔就把他與寶魯交戰的情形細述一遍,忍不住大笑起來。石抹明安聽了,更加敬重張柔坦蕩爽直的性格。

「蒙古兒童,從會走路起就會騎馬,大汗軍隊,人人都有騎射本領。即便不出征,他們也演兵習武,常年不間斷。我聽士兵說,每逢訓練,大汗與士兵同穿粗衣,共食陋食。統帥如此,將士焉能不奮發向上?想當初末將兩進蒙營,處境異常尷尬。歸降雖為情勢所迫,末將之心其實早為大汗傾倒了。」

張柔若有所思。

石抹明安為張柔斟滿酒:「末將初入蒙營之時,曾與木元帥有過一次傾心長談。張元帥可知君臣同心,互信不疑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張柔回答不出。

「末將知道這個也是在歸降之後。那種可為之生為之死的心愿,確實發自內心深處,從此再無半點反悔。」

「明安兄,」張柔不知不覺地改變了稱呼,「早聞兄鐵嘴鋼牙,無人能及,今日才知名不虛傳。」

石抹明安笑道:「雖然如此,末將兩次出使蒙古,卻是理屈詞窮啊。」

兩個人相談正歡,忽聞木華黎已至關下,石抹明安急忙出席,將木華黎接入帥堂。木華黎見到張柔十分高興,賓主落座,木華黎對張柔十分敬重,言談中決無絲毫以勢壓人之意。張柔萬般無奈,表示願降,木華黎大喜,當即派人稟明大汗。

正好寶魯也來參見父帥。張柔稱讚公子機智勇武,木華黎卻令寶魯拜張柔為師,學習領兵為帥之道。

中都陷落當天,拖雷的夫人蘇如在軍中生下次子忽必烈。孫兒的出生為成吉思汗帶來了極大的愉悅。孩子滿月時,成吉思汗在桓州為他舉行了一個隆重的入籃儀式。倘若這時月倫夫人還活著,一定會說:又是一個小鐵木真!

在桓州逗留期間,蘇如要丈夫多方延聘中原名儒進府,待以師禮。蘇如不愧是一個有頭腦有遠見的奇女子,她比她丈夫更清楚,她的兒子們若想成為中原的皇帝,就必須接受中原的文化教育。

對此,歧國公主深以為然,全力協助。歧國公主後來也生有一子,取名末哥,英賢僅次於忽必烈,是忽必烈的忠實擁護者。

拖雷將蘇如之請上奏父汗,成吉思汗大為讚賞,坦言:兒媳見識勝過兒子。

出於對孫兒的鐘愛,成吉思汗還特意請了金國幾位有名的相士為嬰兒相面,結果眾口一詞,皆言嬰兒相貌主大富大貴,日後金、宋將在此兒手中平定。成吉思汗聞聽,更加欣喜,命人好生看顧孫兒。

張柔恰在這時來到喜氣洋洋的成吉思汗行營,晉見這位讓石抹明安欽服萬分的蒙古大汗。成吉思汗行獵剛返,在金帳前迎住張柔。張柔正欲大禮參拜,被成吉思汗伸手攔住了:「張元帥不必多禮。在草原,沒有中原諸多禮儀,我也不習慣別人三跪九叩。你是我的客人,不妨隨便點吧。」

我的天!石抹明安說這位大汗樸實得驚人,若非親眼所見,誰又能想像得出他就是那個用兵如神、所向披靡的蒙古大汗。

成吉思汗對年輕的張柔極為賞識,委任他為河北軍都元帥,漢軍萬戶長,並授以虎符,許其關鍵時刻可調動蒙軍。張柔感激涕零,欣然拜受。

在桓州小住數日,張柔拜辭。臨別時,張柔對成吉思汗虔誠起誓:「臣蒙大汗知遇之恩,當肝腦塗地以報。從今以後,臣將一生追隨大汗,衝鋒陷陣,萬死不辭!」

成吉思汗扶起張柔:「有將軍作我的臂膀,乃我萬千之幸。」他欣慰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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