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撒滿珍珠的草原 伍

速格納黑尚且不知察合台何許人,當他最終奮力將察合台摔倒在地接受成吉思汗的祝賀時十分得意地對察合台說:「我們一比一了。」察合台從地上爬起,苦笑不迭。讓父汗看到他這副狼狽樣,真比殺了他還要讓他難受。

成吉思汗欣慰地打量著身材勻稱健壯,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氣息的速格納黑,從斡歌連手中接過早已準備好的鏨金馬刀,親自為他佩掛在身上。

速格納黑謝恩,隨即,注意到什麼:「他呢?」顯然,他發現察合台不見了。

「你還想找察合台繼續比試嗎?」成吉思汗含笑問。

「比賽有的是機會,我想跟他交個朋友。」

「你可以去射箭場地尋他。」

阿爾思闌一直不離成吉思汗左右,這使成吉思汗很高興。他們倆最談得來。其實成吉思汗早知道巴爾術去了哪裡,而速格納黑又在年輕好動的年齡,正如他對阿爾思闌所說,讓巴爾術、速格納黑陪咱們兩個「老傢伙」,未免太難為他們了。

將女兒華歆許配給巴爾術時,成吉思汗還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但巴爾術給華歆的聘禮是個美麗富饒、繁榮昌盛的國家,這便足夠了。

成吉思汗首先是蒙古大汗,其次才是父親。他希望女兒幸福,然而一切必須以保證蒙古國的利益為前提。

巴爾術讓他感到放心。雖然只有短短的接觸,但他堅信自己的眼力。

當阿爾思闌得知察合台是成吉思汗的二太子時,不由萌生了想見見大太子朮赤的願望。如今,四位太子中只有朮赤他還沒有見過。

他盡量用一種若無其事的語氣問:「大汗,因何未見大太子?」

成吉思汗稍稍一愣,神態隨之起了些微妙的變化:「怎麼?」

「臣久聞大汗有四位太子,個個足智多謀,能征善戰,臣早想一睹四位太子風采。莫非大太子未回汗營?」

「他也是剛回來,我想他一定與拖雷在一起。」

阿爾思闌不好再追問下去。

「陪我隨便走走,如何?」

「臣願奉陪。」

說是隨便走走,但阿爾思闌很快發現成吉思汗著意尋找著什麼人。不用問,他在找兒子朮赤。

即便是阿爾思闌也聽說過有關朮赤身世之謎的傳言以及他與他父汗之間那種複雜微妙的關係。嚴格說起來,朮赤比其父更具讓人探究的慾望。他年紀輕輕卻戰功顯赫;他是個優秀的統帥,卻性情陰鬱、落落寡歡;他為他父汗的事業東拼西殺,立下了汗馬功勞,卻仍然得不到應有的認可……凡此種種,都為他的一生籠罩了一層悲劇性的神秘色彩,而且據傳這位大太子長得極為俊秀……

成吉思汗的臉上忽然顯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阿爾思闌,跟我來吧。」他輕鬆地說,向一人群聚集處走去。

他停在一位青年身後。青年回頭看見是他,臉上剛剛露出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阿爾思闌抓緊時間向場內張望了一眼,只見四太子拖雷正同一位體格健壯的摔跤手扭戰在一起。

「朮赤,你來見見阿爾思闌國王。」

朮赤順從地向阿爾思闌深施一禮:「見過阿爾思闌國王。」

阿爾思闌急忙還禮。四目相對時,阿爾思闌微覺尷尬,他發現他實在想不出來該對這位太子說些什麼。

朮赤同樣無話可說。

正在這時,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歡呼聲,阿爾思闌和朮赤一同向場內望去,獲得勝利的拖雷笑容滿面地擠出了人群。

人們發現了成吉思汗,立即將他團團圍起。「大汗,您與四太子賽一場吧。」不知是誰提議。拖雷顯然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大哥身後躲去。

他怎會是父汗的對手呢?成吉思汗的摔跤史上還沒有過失敗的紀錄。

拖雷越躲,人們起鬨得越起勁。他們可不想放過這樣的機會。

「大哥,你上。」拖雷轉而慫恿朮赤。誰也不曾見過朮赤在公開場合與他人比試,做弟弟的早存一份心,想看看大哥的能力。

成吉思汗以一種特別的目光注視著兩個兒子,似讚許,又似鼓勵。

稍一猶豫,朮赤默然向前跨上一步。

這就是說,他準備迎戰父汗了。

可能是出乎意料的緣故吧,喧囂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人們自動騰出一塊場地。

一抹不易覺察的微笑掠過成吉思汗的唇角,在全神貫注研究他們父子二人的阿爾思闌的眼中,這微笑其實充滿了真正的溫情和慈愛,如同寒冷的空氣里陽光閃耀,使人倍覺其溫暖和可貴。

朮赤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沒做任何準備便向父汗發起了進攻。

他的攻勢雖然凌厲,但給人以倉促之感。

只有成吉思汗明白,朮赤的進攻意識十分穩健和清醒。父子相持良久,成吉思汗竟未發現兒子的一個破綻,朮赤無論進攻還是防守都滴水不露。假如他此刻是場外的一名旁觀者,觀看朮赤的比賽無疑是種莫大的享受。

場外眾人也一反常態,鴉雀無聲。說真的,這是他們迄今為止看到的最扣人心弦、最緊張激烈的摔跤比賽了,除此之外,成吉思汗與長子間複雜微妙的關係也讓他們不好隨便傾向於哪一方。

摔跤場上無父子,只有對手。

成吉思汗從容應戰,卻頭一次不是那麼信心十足,朮赤是他幾十年來遇到的最難對付的對手。

朮赤也從未比得像今天這樣艱難。他並不計較輸贏,輸給成吉思汗似乎天經地義,但他不會輕易認輸,而是想將平生所學所練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人的一生不可能總能體會到這種棋逢對手的酣暢淋漓。

一次,兩次……成吉思汗無數次地化解了朮赤危險的進攻,最終沒能躲過他一個突如其來的下絆,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朮赤下意識地單膝跪地,伸手去扶父親。

在那短而又短的瞬間,朮赤彷彿找到了只屬於他和父親的世界。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彌足珍貴,因為父親是那樣深情地握住了他伸出來的手,是那樣深情地凝望著他,眼中雖然沒有笑容,但有……愛。

歡呼聲驟起,朮赤的目光急遽地離開了父汗。

為什麼?為什麼連這短暫的幸福都不屬於他?

成吉思汗已站起身,拍了拍手。雖然成吉思汗被兒子摔倒了,但在人們心目中他還是他們英勇無畏的大汗。拖雷興高采烈地拍了拍大哥的肩頭,那神態比他自己奪了第一還要興奮、還要激動。

不管承認不承認,不少人都開始以新的眼光來看待他們這位性情孤僻的大太子了。阿爾思闌正想向朮赤道賀,卻為他落寞的表情大吃一驚:哪裡有半點勝利的喜悅,朮赤完全像個局外人,如果說整場比賽在他內心還留下什麼感觸的話,那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阿爾思闌,想不想陪我去看看射箭比賽?」成吉思汗一臉笑容,與他的兒子恰成鮮明對比。阿爾思闌簡直有些糊塗了,他們父子倆到底誰贏了?

不過,做父親的喜悅恰恰應該在於他輸給了自己的兒子,何況還是這樣的一個讓他心裡無法不在意、無法不關心的兒子。

「啊……好。」

「你們倆呢?」成吉思汗看著拖雷,阿爾思闌卻明顯感到他在問朮赤。果然拖雷望著朮赤沒作回答。

「我們隨後就到。」朮赤淡淡地託辭相拒。

「三藝」比賽,因參加人數太多,分成幾個賽區。成吉思汗本身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又有阿爾思闌相陪,自然不肯安靜地坐在金帳中。他隨意走動,傍晚,阿爾思闌感到堅持不住了,成吉思汗依然精神抖擻。他那種似乎使不完的精力真讓阿爾思闌羨慕不已。

阿爾思闌親眼看到了蒙古百姓是怎樣熱愛、怎樣擁戴他們的大汗。成吉思汗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在那裡掀起歡樂的浪潮,人們歡迎他跟隨他。同時這位大汗又是細心的,他發現阿爾思闌倦怠的臉色後邀他一同返回金帳。「小夥子們今晚是不會睡覺了,我們可得休息了。」

不用說蒙古之行在巴爾術、阿爾思闌、速格納黑的心中各自留下了不同的印象,可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自始至終都感到愉快,純樸好客的蒙古人已成了他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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