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合蘭真大戰 貳

成吉思汗是個閑不住的人。漫長的冬季打獵不失為一種誘人的消遣方式,幾場大雪後,成吉思汗技癢難耐,瞞了孛兒帖,偷偷帶著斡歌連和幾十名侍衛前往不爾罕山。經過朮赤的帳子時,他命斡歌連去喚朮赤。

朮赤不知何事,披著衣服出來了。「父汗。」他驚訝地望著神情愉快的父親。

「朮赤,達蘭回來了嗎?」

「還沒有。」

達蘭前些日子去另一個營地看望她的表姐和表姐夫了,因為下雪阻隔,不得已推辭了回家的時間。

「想不想一起出去打獵?」

朮赤正覺無聊,對這個提議求之不得:「好,我進去準備一下。」

「把你的那隻海冬青也帶上。」

由於雪厚,打獵進行得十分順利。看看天色將晚,朮赤擔心會出危險,堅持罷手,成吉思汗依了他,放走了倖存的獵物。

行至山下林中的一片開闊地帶時,斡歌連一眼看到前方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他催馬上前,近了才看清原來是一位衣衫襤褸、鬚髮皆白的老者昏倒在地。他急忙下馬將老者扶了起來,往他嘴裡灌了幾口酒。過了一會兒,老者慢慢蘇醒過來。

「你……你是誰?」他看著斡歌連,有些驚慌地問。

「我叫斡歌連。你從哪裡來?屬哪一部?」

「我是汪古人,不久前因得罪了我家少爺,被老夫人攆了出來,流浪至此……」老者不停地咳嗽,艱難地回答。

斡歌連心生憐憫:「既然如此,你不妨先跟我回蒙古部再做打算。」

「蒙古部……」老者喃喃著,抬起昏花的老眼看著已至近前的一行人:「那個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的人可是你的主人?」

「他是我們的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真的是成吉思汗嗎?能見到成吉思汗,我老漢何其有幸!」老者說著急切地向前跪行幾步,匍匐在成吉思汗馬下,連連磕頭。

成吉思汗心中不忍,正欲下馬,被朮赤攔住了:「我來,父汗,讓他騎我的從馬好了。」

朮赤從地上攙起老者。當他的手觸到老者的手背上時,不覺暗暗一驚。就在他稍作猶豫的瞬間,老者已閃電般地將他的手臂擰在身後,伸手扼住了他的喉嚨。

所有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包括成吉思汗本人。

一批身著黑衣的弓箭手從四周隱身的樹後向成吉思汗和他的侍衛們逼近,成吉思汗慮及兒子的安危,終究不敢輕舉妄動。

老者仰天狂笑起來:「鐵木真,這一次,我料你插翅難逃了。」他的手上猛一用力,一口鮮血順著朮赤的嘴角流下來。「小子,你很聰明,我知道你一碰到我的手就發現那不是一雙老人的手,可惜你的反應還不夠機敏。我原本最喜歡你這樣的聰明人,可現在我不得不先送你到地下去等你父汗了。」

「住手!不許傷害我兒子!你不就是想殺我嗎?你先放了我兒子,我會照你說的做的。」

「既然如此,很好,命你的人把武器都扔了,否則——」他的手上又要加力。

「好,好,我答應你,你不要亂來!」成吉思汗率先扔掉了隨身寶劍,斡歌連和侍衛們也紛紛將武器擲於馬下。

成吉思汗的手中只剩下馬鞭。他玩弄著馬鞭,平靜地問道:「你究竟是誰?我與你到底有何冤讎?」

「我是誰?」老者伸手摘去偽裝——原來是那個在赤勒格爾的墳前行刺過他的蒙面人。「明人不做暗事,我可以告訴你我是誰。我叫月忽難,是汪古部人。二十年前,我娶了篾兒乞部赤勒格爾的胞妹為妻。那一年,你還記得嗎?就是你借兵攻打篾兒乞部的那一年,我的妻子回娘家探望她的親人,沒想到……可憐她還懷著身孕……我卻連她的屍首都沒找到。上回在赤勒格爾的墳前我沒能殺了你,這一次我決不會再失手了。」

「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八年,你為什麼直到現在才想起找我報仇?」

「這是我的事!我讓你多活了十八年,你該感謝我才對!」

月忽難雖深愛妻子,但奉親至孝,兩年前老母病故,他才著手準備報仇。這段情由,他自不會說與成吉思汗。

「那麼,你又如何知道我今天會出來打獵?會走這條路?」

「鐵木真,你以為你是個普通人嗎?成吉思汗,蒙古部的成吉思汗,我如果不潛心研究你的性格為人、生活習慣、行蹤規律,難道,我能殺得了你嗎?」

成吉思汗笑了:「難為你還是個有心人。朮赤,父汗改變主意了,不想坐以待斃。你自己小心。」說著,他向空中抽響一鞭。

月忽難不覺一愣。一直停落在朮赤馬上的海冬青彷彿得到命令,凌空而起,「呱呱」叫著向月忽難頭頂撲來。月忽難出於本能抬手去擋,朮赤何等機敏,不失時機地反手架住月忽難的臂膀,將他摜翻在地。與此同時,成吉思汗的侍衛們齊齊遁身於馬肚之下,從地上拾起弓箭。那些黑衣人尚未反應過來,便紛紛中箭倒地,非死即傷。

月忽難想不到成吉思汗有這一手,又被朮赤和斡歌連雙雙制住,唯閉目等死。

成吉思汗下馬,緩緩向月忽難踱來。「放開他。」他平靜地命令。

朮赤和斡歌連不敢違命,退至一邊。

月忽難驚奇地注視著成吉思汗,一躍而起:「你為什麼不殺我?」

「我想和你談談。」

「我和你有什麼好談的?」

「有。你和我有共同之處。你一再逼殺我,是為了給你的愛妻報仇,我當年借克烈、札答闌兩部之力,是為了奪回我的夫人,我們都是為了一個值得我們去為她拚命的女人。當然你的妻子也算死在我的手上,對此我不賴賬。但作為個人來講,我仍希望化解與你的這段仇恨。」

月忽難聽得呆了。他沒想過世間還有如成吉思汗一般襟懷坦白、豪氣干雲的男子漢,他縱然心如鐵石,也不能不為之所動。

「你不妨再冷靜想想,如果到時你還想尋我報仇,我隨時奉陪。」

成吉思汗說完,牽過馬,帶著朮赤、斡歌連和眾侍衛飛馳而去。只留下月忽難呆立原處,恍若置身夢中。

月忽難是汪古人不假,但他遠不是一位普通人,事實上,他是汪古部最有權勢的太傅。

十餘年的仇恨,兩年精心的籌劃,沒想到最終還是功虧一簣。可是,他的仇恨之火卻在成吉思汗平靜的表白中熄滅了,除了不能釋懷對愛妻的懷念,他掙脫了痛苦的桎梏。兩年之後,當他做出脫離乃蠻部,與蒙古部結盟的決定時,他依舊清楚地記得成吉思汗是如何臨危不亂,扭轉不利局面的。能將自己的失敗歸於獵鷹突然的襲擊嗎?不!絕非如此!當時他的一愣只不過短短的瞬間,可是就這瞬間決定了一切。成吉思汗善於捕捉轉瞬即逝的機會,這種驚人的應變能力正是他遠不能及並油然而生敬意的真正原因。

擁有超凡的能力並深得人心,成吉思汗才是草原歸於一統的希望,這是長生天的選擇,他怎能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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