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陽光與陰霾 壹

隨著新年的到來,推舉一位名副其實的新汗來領導這支龐雜的部落聯盟已成為當務之急。每個人都在心目中反覆思索比較著大汗的合適人選,經過一遍遍篩選,人們不約而同地傾向於這樣一個人:他年輕果敢,具有百折不撓的鋼鐵意志;他恩威並施,具有出類拔萃的領導才能;他血統高貴,公正賢明,才智超人……

他就是鐵木真——孛兒只斤家族優秀的子孫。

甚至那些實力與鐵木真不相上下的親族及部落首領也這樣認為:一旦成為這個倉促間形成的不穩定聯盟的大汗,就需要面對草原上諸多虎視眈眈的敵對部落,倘若沒有足夠的智慧和魄力支撐局面,無異於將自身置於懸崖邊緣,稍有不慎,勢必族敗人亡。縱觀各部首領,唯有鐵木真堪當此任。再說,當初若非對鐵木真的卓越才能充滿信心,他們這些人又怎會拋下札木合,追隨鐵木真一走了之呢?

鐵木真是謹慎的。召開忽里勒台(議會)時,他近乎謙恭地一一奉請三叔答里台、族叔阿勒壇、堂兄忽察爾以及其他各部首領接受大汗的稱號,他們都委婉地拒絕了。議到最後,鐵木真眾望所歸,被推上了大汗的寶座。

桑沽爾溪會盟,標誌著鐵木真的事業有了一次意義深遠的轉折,同時也標誌著以血緣和地緣而形成的蒙古部有了一個新的共主。

登基之日,氣氛極其莊嚴。人們將鐵木真抬上九匹白馬拉著的潔白的車帳,軍隊列於四周,放眼望去,唯見兵甲輝天、氣勢雄渾。

豁爾赤這時又開始扮演他的獨特角色。他虔誠地與長生天交換著心靈的語言,接受和領悟著神的旨意。大約半個時辰,他從天上回到了人間,睜開那雙智慧的雙目,威嚴地掃視著所有等待天恩垂賜的子民,他的聲音同樣空靈徹透且玄機無限,像琴弦上拖顫的尾音,將每個字都清晰地吐入人們的心扉。「長生天曉諭蒙古部忠實的信徒們:鐵木真將成為你們永遠的主人,特奉上尊號『成吉思汗』!」

他的話音方落,人群中立刻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也許真是天意使然,恰在這時,數十隻五色瑞鳥翩翩飛來,它們一邊輕柔地啼鳴著,那聲音好像是「成吉思……成吉思」,一邊在鐵木真頭上盤旋,如此數周后,方才徐徐向遠處飛去。

這一奇異景觀,使所有在場的人都屏息凝神,敬畏莫名。至此,誰還能懷疑鐵木真登上汗位不是天意使然?人群中再次爆發出響徹寰宇的歡呼聲,一雙雙眼睛熱淚交流,彷彿從這位年輕的大汗身上看到了草原統一的前景和希望。

所有人齊齊跪在鐵木真面前,發出了這一刻心底最真誠的誓言:「你是草原生就的英雄,你是天神垂青的後代!我們願做你忠實的臣僕,為你衝鋒陷陣,擋住橫飛的箭矢;為你衝鋒陷陣,取來仇人的首級;為你衝鋒陷陣,獻上美女和駿馬。他日若背此誓,甘願接受長生天的懲罰!」

鐵木真莊重地說道:「諸位請起!今我為蒙古大汗,若果如諸位所言,平定天下後,天下也將由我與諸位共享!」

人們不約而同地望向年輕的大汗。

陽光在他的身上罩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輝,他端坐華光中,雙目如電,不怒自威,那一派絕代風采恰如天神一般。

沒有一個人起身,人們再次頂禮膜拜!

一一八九年,這是蒙古歷史上永遠值得紀念的一年,因為從這一年的這一天起,不滿二十七歲的鐵木真變成了成吉思汗。

一一八九年,也同樣值得鐵木真家族永遠紀念,因為日後的蒙古國第二代大汗窩闊台就出生在他父汗登基的那一刻。

從鐵木真到成吉思汗,於個人或許只意味著稱謂的改變,於蒙古草原而言,卻意味著一個嶄新的開端。

成吉思汗登上汗位伊始,就採取了一系列措施鞏固自己的地位。首先,他組織了一支完全聽命和效忠於他個人的怯薛軍(親軍),怯薛軍將領全部由他熟知的才能突出、忠心耿耿的兄弟、朋友擔任,怯薛軍的核心則是以「箭筒士」、「帶刀士」、「遠箭者」、「近箭者」等命名的,相當於中原御林軍的五支近衛軍,成吉思汗將它們分別交由二弟合撒爾、朝倫以及斡歌連、速不台、忽必來指揮。然後,他又委派三弟別勒古台掌管後勤,四弟合赤溫掌管狩獵,幼弟帖木格掌管殿軍……總之在一切要害部門都安排了他的親信。最後,他任命博爾術、哲列莫做怯薛軍之首,他充滿感情地對他倆說:「當我除了影子沒有朋友的時候,你們成為影子安慰了我的孤獨;當我除了馬尾沒有長鞭的時候,你們成為長鞭護衛了我的安寧,是你們在我最困難時最先追隨了我,我無以為報,就請你們二人做怯薛軍之首吧。希望你們不要辜負我對你們的信任。」

成吉思汗深知在這種不會太牢固的聯盟中站穩腳跟絕非易事,他從一開始便對那些與他個人實力旗鼓相當的部落首領採取了不動聲色的籠絡和限制手段。這也是他比其他部落首領高明之處,即不是僅靠草原的自然法則和樸素的忠誠觀念來維繫一個聯盟,而是建立了一套不容違背的法律秩序,將各部用鐵的手腕統歸麾下。適我者生,逆我者亡,除此,別無選擇。

當然,成吉思汗並沒有忘記將他被推舉為汗的消息報告給他的義父——克烈王汗。應該說,王汗在黑林得知這一消息時心裡還是十分滿意和高興的,他非常爽快地對蒙古部的兩名使者表示,蒙古部不該長期群龍無首,鐵木真人品出眾,才略過人,正是最合適的大汗人選。

王汗的態度無疑對鞏固成吉思汗的地位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比較棘手的是札木合,成吉思汗並不指望他的汗位能夠得到安答的認可,但作為與安答主動和解的第一步,他又不能不將他稱汗的消息據實以告。

札木合在他闊大的營帳里冷漠地接待了兩位蒙古使者。

得知鐵木真已被推舉為蒙古新汗,札木合臉上的表情陰晴不定。他自然不會為他的安答高興,然而,他的一腔怨怒和嫉恨一時又找不到可以發泄的借口。

是的,如果可能,他只需要一個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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