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回 購字畫論時局結識王永江 遭刑捕得脫身仰仗王大中

當時的遼陽是州,州府縣道,遼陽州、新民府、海城縣,等級是不同的,遼陽是個大地方,文化古都,馳名內外。

張作霖想到城裡先找一家有名的飯館,飽飽地吃上一頓,心說再給我娘、我姐他們捎上點兒紀念品。他想到這兒就進了西關了,西關真是個熱鬧的地方,尤其是在懷王寺一帶,那就是個市場,做買做賣的,什麼茶樓,飯館,澡堂子,應有盡有。因為人多,他騎馬不方便,便從馬上跳下來,牽著馬隨著人流往前走,走到小十字街剛一拐彎,靠牆這兒圍著一伙人,張作霖往裡一探頭,一看有個人在裡邊賣字畫,牆上掛著不少,地上擺著不少,怕風吹跑了,撿塊磚頭在那上面壓著。就見賣字畫這個主兒,雙手靠著牆,這陣兒陽光正充足,在這兒曬著太陽。雖然說已經到了三月了,按理說該春暖花開,不,這地方非常冷,一早一晚還得穿棉衣。

賣畫人挺寒酸,頭上戴著個小破帽子,大辮兒在脖子上盤著,穿著長衫,肩頭、胳膊肘都有補丁,但是挺乾淨。黃白凈皮,兩道細眉,一對闊目,準頭端正,方海口。張作霖就覺著這個人必有來歷,他不像是街頭賣畫的。一瞅,圍著這麼多的人,他不由自主地也站住了,牽著馬往裡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大畫,畫著一頭熊,畫著一隻鷹,鷹熊獨立,喲,畫得太好了,簡直是呼之欲出,張作霖怎麼看怎麼喜歡。心說也就是現在,如果生活安穩的話,把房子好好收拾收拾,這張畫我非買不可,這往堂屋一掛,多提氣。別看張作霖沒學問,對於這些東西他非常喜歡。他看看旁邊還有不少字畫,他不認識那些字,就跟旁人打聽:「我說老兄,他這字寫得怎麼樣?」

「好。我們遼陽有一位壓倒三江王二練,聽說沒?」

「聽說過,聽說過。」

「那字寫得就相當出眾啊,不過趕不上這位。」

「是嗎?這字比王二練的字還好?」

「好。我先恕個罪說啊,您別生氣,您可能是外行,您看那文天祥的《正氣歌》,岳飛的《滿江紅》,那寫得多好啊。『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寫絕了。」

張作霖用耳朵一聽,圍觀的人,凡是懂行的,無不挑大指稱讚:「畫也好,字也好。」可是這幫人光誇好,沒一個人捨得花錢買。張作霖就問那賣畫的:「我說這張畫要多少錢哪?」張作霖指的是鷹熊獨立那畫,這人一笑:「嘿,要五兩銀子,您看著給,如果實在沒錢,您就拿去,奉送白拿。」

張作霖一看這位還真挺大方呢,不管實際上能不能辦得到,就沖這句話,叫人聽著舒服:「我說賣畫的,生意怎麼樣?」

「唉,難哪,這年月兵荒馬亂的,誰還願意買這個呀,我到這兒都快十天了,連一張也沒賣出去。」

「噢,」張作霖很憐憫他,「你這兒一共有多少畫,你給我過過數。」

賣畫的一聽,這位想幹什麼呢?「呵,不用過數,連字帶畫一共是二十張,一張按五兩計算,一共一百兩。」

「不就這些錢嗎?我全包下了,有一張算一張,都按五兩算。」

圍觀的人全樂了,心說來個瘋子,信口雌黃,什麼人都有,連賣畫的人也不相信這是真的。笑呵呵地瞅著張作霖,心說你幹嗎拿我打鑔啊。

張作霖一樂:「哈哈,我說怎麼的,你不就是賣的嗎?你還怕賣不成嗎?我沒說瘋話,也沒冒胡話,大丈夫吐吐沫是個釘,卷卷都歸我了,現在就過錢。」那張作霖從田莊台出來,腰包裡頭厚得很,一百兩銀子算個什麼,張作霖把錢掏出來了,馬上就過數。

大伙兒這才相信是真的,但是也知道大概這位有病,頭腦發熱,沒事買這些紙,花這麼多錢,他是幹什麼的?怎麼議論的都有。賣畫人一看,這買主是出於摯誠,所以把牆上粘的掛的都摘下來,小心翼翼地一卷一卷都給包裝好了,整了一大捆子。張作霖把錢推給他,這位一晃動:「我說您哪,給得太多了,我這畫不值這麼多錢,就這鷹熊獨立是五兩銀子,其他的連一兩銀子都不值,您給我這麼多哪行啊,我收一半得了。」

兩個人在那個街上爭,張作霖一挑大拇指,心說罷了,這位真是好人啊,換旁人給得越多越好,也許勒著脖子敲竹杠,還多管你要點兒呢。你看這位執意不要,非收一半。兩個人越說越近乎,張作霖說:「這麼辦吧,我出手的銀子不能往回收,既然你不收,我也不要,這銀子怎麼辦呢?也不能白扔了,咱找家飯館好好吃它一頓,我請客怎麼樣?」

這位賣畫人這才點頭同意,幫著張作霖抱著這些字畫,張作霖牽著馬,拿著銀子,離開了西關懷王寺,接茬兒往前走,不到半里地,道邊一座飯館子,那是遼陽有名的胡家餃子館,那餃子是一個肉丸的,香得直流油,遠近馳名,離著老遠,那香味就撲鼻。張作霖一看:「行,就在這兒吧。」

剛來到飯館門前,夥計就出來了:「哎喲,二位大爺用飯請到樓上,樓上有閑座。」

「那我這馬呢?」

「您交給我,您放心,刷洗飲遛,我們全包了,樓上讓座。」

兩個人上了樓了,那飯館的衛生也好,桌椅板凳鋥明刷亮,找了張閑桌倆人對坐,把字畫堆到旁邊,夥計擦抹桌案,一問,張作霖告訴他:「什麼好吃給我來什麼,不怕貴,你就往上來吧,壓桌的是你們這兒的餃子。」

「好嘞。」時間不大,壓桌碟擺上了,酒也給端上了,二人對飲。張作霖本來不會喝酒,但是無酒又不成席,沒這玩意兒顯得缺一大塊,勉勉強強在這兒支撐著,拿嘴唇稍微抿抿。但是賣畫人挺能喝,張作霖給他滿上,他是一飲而盡,時間不大,二兩酒就沒影了。張作霖見狀吩咐:「來好酒,今天一醉方休。」

四兩酒一入肚,賣畫人的鼻子尖見了汗了,臉上紅撲撲的,跟方才就大不相同了。賣畫人一抱拳:「朋友,敢問仙鄉何處,尊姓大名啊?您不是買我的畫,您是有意周濟我,幫我的忙,我真是感恩不盡。」

「哈哈,請允許我管您叫聲先生,我說先生,你算猜著了,我沒念過多少書,我對這玩意兒一竅不通,我看你太可憐了,另外我發現你這人挺好,因此,我把這些畫全買下了。你也不必客氣,天下人管天下事嘛,這算得了什麼。」

「哎呀,恩公啊,話好說,事難辦哪,光是聽書講古、看戲有這種事,實際上很少見哪,今天我能得遇恩公,三生有幸。恩公貴姓?」

「免貴姓張,我叫張作霖,二道溝的人。」

「噢,張作霖,您字叫什麼?」

「字,哎呀,我沒有字,干嘟嚕就叫張作霖。」

「恩公,如不嫌棄,我送您一個字,不知道您願意不?」

「行啊,您肯定有學問,您給我送個字吧。」

這人略加思索:「我看你就叫張雨亭,名作霖,字雨亭。」那陣兒的人有身份的都有字,還有名,干嘟嚕一個名,那多叫人笑話。好朋友之間都提字。

張作霖咂摸咂摸滋味:「好,好,這名真水亮,這我記住了,張雨亭,多謝先生。哎,先生,我還沒問你呢?你尊姓大名?」

「鄙姓王,我叫王永江。」

「噢,王永江,大江的江?」

「對。」

張作霖的腦子也刻了板了。

王永江祖籍是山東蓬萊,也是一家人闖關東到東北來的,就在金州落了戶,他的祖父叫王作霖,父親叫王克謙。到了關東不久,他祖父不在了,千斤重擔落到他爹身上了,但王克謙讀過書,那個人也非常好,養著一大家子怎麼辦呢?後來在金州城裡雙星貨棧給人家當個小職員,那陣兒也不叫職員,就是給人家跑跑道,送送信,小學徒一樣。由於他兢兢業業,任勞任怨,東家非常賞識,又當了大徒工,後來東家發現這個人手筆挺硬,又叫他當了賬房先生。賬房先生那可不簡單,那是理財能手,王克謙對東家感恩戴德,把人家的事當成自己的事,一點兒也不偷懶,起五更爬半夜,盡心盡職。雙星貨棧這買賣一天好似一天,東家一看這人太好了,越處越近,發現王克謙有倆兒子,長子王永江,就是賣字畫這位,次子王永潮,家裡生活不寬裕,就想方設法多給錢,多給補貼,讓這兩人好好念書,後來這倆人進京趕考,居然都做了優貢。

在那年頭兒,人要有了學位那可了不得,因為絕大多數人都不識字,都是文盲,有一個念大書的,進京去,還趕過考,而且皇上聖旨點中了優貢,那一地區都覺得光榮。所以在金州一帶就轟動了,把王永江、王永潮這哥倆兒視為神童。後來他這個東家也非常高興,把兩個女兒就許配了王氏弟兄,兩家結了親了。王永江雖然文筆非常好,但他這個脾氣跟他爹似的,又忠厚又老實,不管幹什麼事,兢兢業業,一絲不苟,有時候也幫忙。後來也成了親立了家了,還能老寄人籬下嗎?再後來跟東家一商量,借了一筆錢,另開了一座買賣,叫雙星號。這買賣挺賺錢,老王家自己在這兒開的,誰也不倚靠。可有一樣,日本人、俄國人大舉入侵,洋貨到處充斥,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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