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 苦出身老疙瘩備嘗世事艱 毒手段孫鬼子險殺小梟雄

張作霖的祖籍一說是山東,一說是河北。實際上,他祖上是山東人,後遷到河北河間府。他的祖父叫張永貴,種地的農民。老頭兒土裡刨食,靠天吃飯。可在清朝末年,刀兵四起,狼煙滾滾,內憂外患,民不聊生,種地的農民沒法過,只靠春種秋收土裡刨食,連肚子都填不飽。咋辦呢?後來一打聽,有人跟他說:「你闖關東吧。關東大地人口稀少,土地肥沃,來錢的道兒很多,咱們的很多鄉親都去了,都混得不錯。」老頭兒一聽,好吧,樹挪死,人挪活,就推車挑擔,帶著兒子張有財走上「闖關東」的艱難歷程。「關東」是滿清政府的「龍興之地」,自從清朝入關之後,根本不允許漢人移民。但是進入近代以來,俄、日等外部勢力強勢介入,愛新覺羅的老祖宗們在地下也慢慢沒了清靜之日,與其拱手讓與外人,不如滿足內地失地百姓的願望,及時填補,「十年生聚,十年教訓」,興許可以制衡列強,迎來中興之日。

但對於尋求活路的草民來說,「闖關東」說起來容易,闖起來太難。兩眼一抹黑,投誰去啊,只能是瞎撞。半年以後,張永貴父子找了個落腳的地兒——海城縣(今遼寧省海城市),在小縣城的西關外小窪子村落了戶。這地方還不錯,地有的是。父子租了幾畝薄田,搭個馬架子,一家人安頓下來,先天條件確實比關內強了不少。可是只靠種地,仍然不行,好在張永貴有木匠活的手藝,打個箱子柜子、桌椅板凳不在話下,喬遷喜事收拾個門窗,遇上白事打個棺材,臨時拾掇個車棚,這些都會。所以農閑時候張永貴就到村莊鎮店去做活掙錢,農忙時再回來收成。老頭兒這麼一忙活,幾年之後光景就變了些,手頭有點兒積蓄了,這算是老張家為家族攢下的第一桶金。張永貴用辛苦錢買了十畝地,蓋了三間房,雞鴨鵝狗豬也都養上了,小日子過得還算可以。有財眼看也成人了,張永貴託了個保媒的,給兒子娶了當地一個姓邵的姑娘,結婚之後邵氏生了個閨女。但不久,邵氏百病纏身,竟然死了。沒個女人日子沒法過,老人又托媒人又花錢,在小黑山二道溝找了老王家的姑娘,挑良辰擇吉日,小夫妻成了親,又過上日子了。王氏是個賢內助,不但賢惠,而且活計也好。給張有財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取名張作泰,二兒子叫張作福,三兒子是張作霖。按照遼寧人當地的習慣,小兒子都叫老疙瘩,所以張作霖又叫張老疙瘩。

本來小日子過得還不錯,但是張有財卻不是個省油的燈,一開始幫他爹種地、幹活,時間長了有點兒富餘錢了,就不走正道了。那個時候,遍地都是賭局。張有財背著他爹,經常出入賭場,老想撈點兒外快,十個賭九個輸,能贏得來嗎?慢慢地張有財就把這個家業給造得七零八落。他爹氣得罵他:「有財呀,敗家子,你哪是我兒啊,你是冤家啊!」爺倆兒沒少干仗。到頭來,張有財愣是把他爹活活給氣死了。老頭兒去世,張有財眼淚瓣都沒掉,心裡還高興呢:「哼,早該死,省得有人管我,現在剩我一個人了,一家之主,想幹什麼幹什麼,誰也管不了我了!」爹都管不住,媳婦兒更是管不了,張有財是無恃無恐,把錢揣在腰包裡頭,大搖大擺地進出賭局,身上帶多少錢就送進去多少錢,直接就成賭棍了。有時候輸打贏要,蠻不講理,耍胳膊根兒拉破頭。很多人都怕他,因為他是個臭無賴。可時間長了得罪的人就太多了。

有一次在寶局,張有財遭遇一個叫蘭二混子的,碰巧了也是個無賴,滿身都是刺,在賭的過程中輸給張有財十兩銀子,當時沒錢,講明白欠賬,過幾天給。可拖來拖去,拖到年根兒了,錢也沒給。張有財一琢磨,十兩銀子那是錢哪,我過不去年關了,這錢得要。見頭也要,見尾也要。可這蘭二混子軟磨硬泡就是不給,把張有財氣急了,買了把殺豬刀,在磨刀石上磨得飛快,用布裹上,把刀插在腰上。心說我再見到你,不給我錢,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我拼了!

冤家路窄,快過年了,正好這兩人在河灘碰著了,蘭二混子正往前走的時候,張有財一眼看見他:「站住。」

「唉,我當誰呢,張大哥,有事?」

「有事,你裝他媽什麼大瓣蒜!欠我十兩銀子什麼時候給?」

「那能黃得了嗎?大哥,容期緩限,兄弟手頭也挺緊張。這麼辦,初五之前我肯定給,包括利錢,您看怎麼樣?緩兄弟一步。」

「不行,今天給錢不給錢吧?你要說不給,你看這是什麼?」「噌」,張有財把刀子拽出來了。

「唉,別胡來啊。人命關天,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你可不興胡來。」

「你不給錢我就捅了你……」話沒說完,張有財上去就是一刀,敢情蘭二混子還有兩下子,平常凈干仗了,一看刀子來了,往旁邊一閃,刀子走空了,他一伸手,把張有財的腕子抓住了,往懷裡一帶,底下抬起來就是一腳。

「啊……」只聽得張有財一聲慘叫。

蘭二混子那一腳,尋思把張有財蹬一個坐蹲,然後轉身就跑。哪知道這一腳使的勁太大了,正好蹬到襠裡頭,「咔嚓」一下,就見張有財叫過之後刀子落地,翻身栽倒,雙手捂著肚子,在河灘上就骨碌開了,時間不長,腿一蹬,沒氣了。

蘭二混子一看,心裡害怕了:「我的媽,死了,這要打了官司,我得掉腦袋。」他看看沒人發現,跑吧。就這樣張有財死在這河灘上了,五天都沒人發現,大冬天的,都凍成冰棍了,誰沒事上這兒來?後來被一個路過這兒的老頭兒發現了,認出之後,趕緊到他們家報信兒。他媳婦兒一聽,五雷轟頂,怪不得好幾天沒回來,以為他不定跑哪兒賭去了,鬧了半天他死了。領著孩子到河灘一看,當時就昏過去了。街坊鄰居也來了不少,大家苦勸,搶救,怎麼辦?找兇手,哪兒找去?知道誰幹的?就這樣,吃個啞巴虧,買了個「狗碰」(窮人買不起大棺材,買薄皮兒棺材,拿釘子釘釘,把人裝裡頭,碰到野狗、瘋狗要拽死屍的時候,拿腦袋一碰,嘩啦,那棺材就散架子了,「狗碰」之名由此而來)給裝殮了,挖了個坑,就埋到河灘邊上了。

這個事後來還引起不少笑話。張作霖後來發跡,做了大帥,了不起。有的人就出來說了:「你知道為什麼張作霖發跡了嗎?他爹埋那地方好啊,河灘邊上,那是龍穴啊,那是埋真龍天子的地方,給他爹埋那兒了,他們家能不發跡嗎?真是,我爹怎麼沒叫人踢死埋到龍穴呢!」——還有這樣的貨呢。

王氏領著孩子回家了,怎麼過?不管自己的男人爭不爭氣,畢竟是一戶人家,還指著他掙倆錢。他不在了,喝西北風啊。一家人哭得昏天暗地,這日子太難了,實在不行,就得指望這仨孩子。大兒子張作泰是個窩囊廢,挺大眼皮,要看人得用手撩著眼皮,三腳踹不出個屁來。二兒子張作福跟他爹一個樣,一說話就一個謊,出入賭局,偷偷摸摸,什麼壞事都干,經常夜不歸宿,也指不上。要說能指上的就這個老疙瘩。張作霖從小就心重,老陪著他娘,他娘一看怎麼辦呢,給他找點兒出路吧,也沒錢供孩子念書,就讓他做小買賣。張作霖當過貨郎賣零碎,還賣過包子。有時候那包子蒸得也不好吃,沒人要,張作霖賣著賣著嗓子都喊破了,一看沒人要,也餓了,乾脆自己吃吧。天天包子賣不出去,他就自己吃。他娘一看,還不如不做這買賣,不夠他吃的。實在不行了,帶著孩子回娘家吧。到了小黑山二道溝,見到爹娘一哭,當爹娘的都疼兒女,一看女兒命苦,在家待著吧,管吃管喝。老人行,但是兄嫂可不容,兄嫂一看,這幹嗎啊,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你領著這麼些人回來我們供得起嗎?本來我們日子勉強對付,你這一來我們的日子完了,一落千丈。摔盆,摔碗,罵閑雜,說風涼話。王氏終日以淚洗面,沒法過了。怎麼辦?要自殺。幸虧鄰居有個老太太挺好,嘮閑嗑就說:「咳,算了吧,人這一輩子都是命中注定的。我看你年紀輕輕,長得又不老,找個人家不就得了,你要樂意的話我給你保保媒。咱們那個路口二道溝那兒有一個吳獸醫,叫吳老二,技術還挺好,日子過得挺富裕,樂意的話我給你保保媒,他原來那媳婦兒兩年前就死了,還沒兒沒女。」一開始王氏不願意,抹不開面兒,後來也就願意了。挑良辰擇吉日,夫妻拜了花堂。過了門去,吳獸醫心地良善,對這幾個孩子視如己出,當親孩子一樣疼愛,特別是喜歡張老疙瘩。張作霖個兒不高,眼睛有神兒,特別聰明,誰不喜歡這樣的孩子啊?夫妻一商議,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得念書,人沒知識不行。生活環境雖然艱苦一些,但得想方設法供老疙瘩上學。托出人來,補了個名字,交了學費,老疙瘩上學了。但這張作霖幹什麼都有興趣,就是不愛念書,往那兒一坐,老師一講課,他腦仁疼。怎麼辦呢?逃學。經常早上起來吃完飯走了,沒上學校,卻跑到樹根兒底下聽書去了。他那個鄉有個說書先生,姓耿,沒事在大樹底下招一伙人在那兒說大鼓書。張作霖拎著書包擠進去,往前邊一蹲,聽得是津津有味。什麼《瓦崗傳》《秦叔寶》《程咬金》《水泊梁山》,越聽越愛聽。等到快放學的時候,夾書包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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