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漢墓疑案 第十一章 在編輯部里

在省科學院院長辦公樓後面,有一幢三層樓房,《考古學術研究》 編輯部就設在這裡。

白麗禎正在她的辦公室里接電話,這電話是從湖南一所大學裡打來的。那裡的一位教師,根據自己的研究結果,極力支持偽托說。他列舉了大量數據,論證他的正確性。白麗禎耐心地聽著對方的講述,手上拿著的一支鉛筆,在紙上不停地發出沙沙聲。通話結束之後,她坐到一張單人沙發里,向等在這裡的省科學院副院長項緒堃簡單談了一下電話內容。

項緒堃坐在她旁邊的一張雙人沙發上,不耐煩地擺擺手,似乎說,他不是為這個電話而來的。他問白麗禎:「關於徐振宇的情況,你們調查了沒有?」

「調查了。」白麗禎一邊說著,一邊又到電話機旁撥了一個電話。

不一會,一個小夥子拿著一份材料進來,對項緒堃道:「項副院長,您要的材料在這裡。」

項緒堃把肥胖的身軀在雙人沙發上擰動了一下,使四肢放鬆一些,不屑一顧地說:「那你就談一談吧。」

「徐振宇在中學裡是一名天文愛好者,高中畢業後報考了夭文專業,但沒有考取。不久,南山天文台公開招收幾名工人,經過考試,他被擇優錄取。到南山天文台後,分配他擔任清掃工。他一面工作,一面自學。在五年時間內,他得到天文台內一些熱心人的指導,基本上自學完大學天文系的課程。前幾年他用肉眼發現了寶瓶座新星,引起黃敬之教授的重視,被提為該台的天文工作者。近幾年來,他在黃教授的指導下,積極研究銀河系裡哪些恆星帶有行星,特別是對波江座的天苑四星和鯨魚座τ星正在進行深入地研究,同時,他對中國古代天文學發展史也很感興趣。這幾年還在《天文季刊》 上發表了幾篇論文。」那個小夥子把情況說了一遍,他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那份材料。

白麗禎讓他把材料送回去,他便起身走了。項緒堃的國字臉上堆滿了笑容,好象這份材料宣布他是一場爭執的勝利者似的。他不緊不慢地說:

「白麗禎同志,我早就說不行,可你非堅持要發表他的論文。怎麼樣,現在調查的結果證明了他不但沒有相當的職稱,而且也沒有什麼學歷。為了對科學事業負責,為了對讀者負責,我還是那個意見:這篇標新立異的論文不能發表。」

「項副院長,這職稱、學歷和發表論文有什麼關係?」白麗禎心中不悅,但仍然很有分寸地問。

項緒堃並不理睬她的問話,臉上帶有一種不容分說的神態,仍然順著他自己的路子說下去:

「幾個月前,考古所的楊書記就推薦過徐振宇,要借調他去搞古星圖的研究。那時我就知道他沒有職稱,沒有同意。通過這次調查,才知道他連大學文憑都沒有。你想想,他能有什麼基礎?他能對自己的論文負什麼責?他憑什麼論證銅球是外星人的信息火箭?」

「我們雜誌堅持『百家爭鳴』的方針,我認為,發表他的論文是符合這個方針的。」白麗禎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那位小夥子又進來了,他拿著一疊信件對白麗禎說:

「這些讀者來信都是有關古星圖的,他們有的支持『實體說』,有的支持『偽托說』。總編讓你把這些信整理歸納後,寫一篇來信綜述,再挑選幾封有代表性的一塊兒發表。」

白麗禎把這些信接了下來,點頭道:「好,等會兒我就去整理。」

項緒堃見那個小夥子走了,又借著讀者來信這個題目談了起來:

「現在『實體說』和『偽托說』圍繞著古星圖爭論不休,至今還沒有一個頭緒。你看,這會兒工夫,又是長途電話,又是讀者來信,已經夠熱鬧的了。如果再搞出一個什麼『說』來,你們編輯部也應接不暇吧。當然,如果立論正確,忙一點倒也值得。不過據我所知,世界上不少嚴肅的天文學家,都不認為地球上有外星人的蹤跡。可是徐振宇呢,他硬把一個考古發現和外星人扯在一起,簡直是異想天開!聽說他在戀愛上也是不負貴任的。把這些事聯繫在一起,我看,他很可能是一個好高騖遠、愛搞名堂的人。如果發表了他的論文,你們會上當的!」

聽了這些話,白麗禎氣得臉都漲紅了。那些隱隱的雀斑變得相當明顯。她儘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憤不平,向項緒堃爭辯道:

「我認識徐振宇,說起來也不算生疏。 他從來沒有和我談論過自己發現新星、發表論文的事,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可見他是個謙虛的人。至於在戀愛問題上,我對他就更了解一些。他在這方面根本沒有什麼問題。」

於是,白麗禎就簡單地把徐振宇和楊帆戀愛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她說:

「我認為,徐振宇對楊帆的態度是真摯的,是為她著想的。」

她還想說,有問題的說法完全是流言蜚語,但她終究沒有說出來。

「好了,我們不談這些。」項緒堃收起了笑容,臉色變得挺嚴肅,語氣中帶著一點命令的味道,好象他的意見已不能更改,「總之,我不同意發表他的論文。」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個聲音:「我不打攪你們嗎?」項緒堃朝門外一瞥,迅即從雙人沙發上站起,迎到門口。他雙手握著來訪者的手,親切地說:

「黃老,是您啊!快請坐,快請坐。」

他把黃敬之讓到雙人沙發上,為他和白麗禎作了介紹,又給他倒了一杯水,自己這才坐在另一端的一張單人沙發里,說:

「黃老,您來得正好。我們剛剛研究完你們台徐振宇寫的那篇論文…… 」

白麗禎搶先問道:「黃教授,您對他這篇論文有什麼看法?」

「我看過這篇論文,」黃敬之並沒直接回答她,「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發表?」

白麗禎嘴唇微微動了動,顯然是想說什麼,不知為什麼並沒有說。

項緒堃理直氣壯地說:「黃老,您是知道的,徐振宇既無職稱,又無文憑,我們是不能發表他那種標新立異的論文的。」

別看黃敬之在治學上十分嚴謹,在天體觀測上也有驚人的耐心,但他聽到項緒堃的話,不由得急躁了:

「有了文憑和職稱,並不一定就有成就。我在美國康乃爾大學留過學,畢業時同學們都拿到了文憑。有一個學業很不錯的學生,教師認為他很有前途,由於畢業時得到了一筆相當可觀的遺產,從此放棄了科學事業,有一些人找不到專業工作,只好另謀出路;還有一個叫海弗利克的,和我關係很好,畢業後雖然在一個天文台里謀取了一個助手的職位,致力於研究地外文明問題,但由於收入微薄,不得不在下班後協助他父親經營一家商店。他們都有文憑,在那個社會裡,有文憑又有什麼用呢?今天在我們這個社會中,更不應該光看文憑。徐振宇的論文有獨到的見解,為什麼不能發表呢?」

黃敬之講得很激動,白麗偵感到他在微徽喘息,便在他的杯子中加滿了水。

項緒堃並不介意,笑著對黃敬之道:

「您知道,他的論文可是反對您的論點哪。」

黃敬之霍地從沙發里站了起來,聲音微微有些發顫:

「項副院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古語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雖然沒在課堂上聽過我的課,但我一向把他當做我最好的學生看待。小徐不拘泥我的實體說,提出自己的新穎論點,我感到很高興。學生不同於老師的觀點,超過老師的觀點有什麼不好?」

他停頓了一會兒,如果不是氣管有點毛病,他本來是會一口氣把它說完的:

「我現在聲明,我放棄關於銅球是古代天球儀的推測,支持徐振宇同志提出的銅球是外星人信息火箭的說法。我今天到編輯部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提交這一份聲明。」

說罷,他從上衣口袋裡取出幾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慎重地交給了白麗禎。

眼前發生的事,使項緒堃感到驚愕。他坐在沙發里,好一會才尋思過味來。他想,出於對黃敬之在學術界的聲望、地位的考慮,既然他支持發表徐振宇的論文,如果硬不讓發表,也未必妥當。進而又考慮到,就算不讓發表徐振宇的論文,那麼按照慣例,現在黃敬之作為一個已發表了論文的作者,提交的這份有關論文的聲明,編輯部是沒有理由不發表的。一旦發表,豈不等於肯定了徐振宇的論文。讀者肯定會要求公布徐振宇的論文,到那時反而被動。從這兩方面看,倒不如 ……

想到這裡,他也從沙發里站了起來,笑容可掬地說:

「黃老,您別激動,有話慢慢說嘛。剛才我也只是一些個人意見,您也不用介意。我看這樣吧,徐振宇的論文究竟發不發表,這是編輯部的事,還是讓白編輯他們自己研究決定吧。」

項緒堃和黃敬之說了聲再見,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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