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傻子篇 第四章

從深秋到過年,這小半年的時間了,終於在老董開恩之下暫時消停了,提心弔膽的日子一時塵埃落定,就這段時間家裡大人也一直跟我們一起,過著一聽見有人敲門就血壓升高的日子,先都穩當穩當吧。距離陰曆年還有十幾天的時間,大街小巷中年味兒已經漸濃,大合社裡人們挨著寒風在冰天雪地里排起長隊,舉著副食本兒,拿著各種票證在買年貨,這一群是排隊買帶魚的,那一幫是挨個兒買大肉的。糧店裡供應著此時才能見到的花生、瓜子,裁縫鋪里擠擠插插的家庭主婦們,在給自己的幾個孩子扯布料做新衣服。大街上已經依稀可聽到孩子們零星放小鋼鞭的聲響,偶爾還會驚響一聲麻雷子、二踢腳的聲音「咚,咣」。衚衕里誰家燉雞飄出的香味兒,這個院里誰家在炒花生、瓜子把鍋沿碰得「噼啪」作響,街上的人們一個個趕趕落落,神情既興奮又慌張,一個個自行車或衣架上馱著大包小件兒,忙年這就開始了!

這段時間我腿上的傷已經徹底痊癒恢複,依舊和小石榴天天膩在一起,大偉也時不常地來找我倆,只要我們這三塊料聚在一起,就在96號小屋裡打打鬧鬧。大偉還得負責給石榴補習落下的功課,寫寒假作業。我是已經休學半年了,一身輕鬆,招一把撩一把給石榴一個蹬灌兒,打大偉一個脖溜兒……氣氛到也其樂融融相安無事,而就在大年二十六這一天,二黑突然登門造訪,約我出去有話要說!

哼哼!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二黑帶著一臉諂媚地進得門來,這一笑更加使他那張已經殘疾的臉顯得越發恐怖瘮人。此時二黑剃了一個大光頭,布滿疤痢的腦袋上泛著青光,臉上有疤、有癬使他那圓圓的腦袋看上去更像一個立體三維按比例縮小的地球儀。此時二黑再也不見了往日的囂張和蠻橫,畢恭畢敬地把我們約請出來。在大街上二黑講出了找我們的緣由,原來在三傻子在老董那兒把大家都給撂了,老貓得知此事,就一直在找他。這三傻子你別看他一點兒都不含糊官面兒辦他,他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用他自己的話說:「在哪兒不是吃飯?你今天把我弄進去了,今天就得有人管我這一天三頓飯,明天我放了,我就得自己掙命去自己找飯轍去!」但老貓要辦他,他三傻子可真是怕了,咱在前邊說過,老貓是前期腎衰竭並發尿毒症,這半條命和三傻子有著根本的區別,三傻子是不拍折進去,而老貓是根本就折不進去,官面兒也怕他在裡面病情發作最後掛了,那隻要老貓家屬一追究,這官司就是人命官司!老貓也對這點門兒清,所以派出所辦三傻子他三傻子一點都不懼怕,老貓已經放出話去了要清理門戶,用家法治理三傻子,一下就把三傻子嚇得找不著人了!這貨懾於老貓的威力藏起來了。二黑找我們的目的,正是要把我和石榴再叫上李斌他們一起,由二黑擺桌,讓我們出面替三傻子說情,好讓老貓網開一面,抬手放過他三哥三傻子。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江湖沒有回頭路」?你一旦懵懵懂懂、誤打誤撞地一腳踏進去,就再也不會有什麼安逸清凈的日子可過了,更別想再過個「安樂祥和」的春節了,二黑的到來,再一次讓這個事情複雜起來。三傻子「出賣兄弟」,老貓「快意恩仇」,這一切的一切都將在以後的幾天里發生!往好了處理這事兒,我應該會出面找老貓,就算不替三傻子求情,也該壓一壓老貓的心氣兒,只是不知道此時的老貓,能不能、給不給我一個面子。如果老貓欣然應允給了我面子,那以後老貓提出的所有要求我都不應該回絕。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老貓給我面子,我日後必定還你老貓人情,更何況此時老貓已經失去了六枝和大香兩員大將,身邊正需要人手的時候。老貓有事兒一句話,我必然義無反顧地要衝在第一個。如若把這事兒往另一面處理,其實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不應允二黑的請求,一來這案子還沒完,絕對不能再出事兒了,趁著過年「韜光養晦」,有什麼事兒過了年再說。就是過了年派出所那兒再找我,事情的範圍也就控制在了紅旗飯莊這一件事兒上,再有老董暗中給我使使勁兒,往樂觀里說,也許就弄個拘留什麼的一走過場就把這事兒結了。還有一招,也是最損的一招,三傻子現在眾叛親離,我何不借老貓之手把他弄沉,你三傻子不仁不義在先,串通官面兒出賣弟兄,以後就是老貓不弄你,我緩過手來也得辦你。但如果這樣辦這事兒,就得從長計議了。一番沉寂之後我最終決定採用最後一種辦法,借老貓之手擊沉三傻子,於是我和二黑推脫說李斌他們都還在外漂,等李斌他們都回來,你再叫上三傻子一起去請老貓,這樣才顯得三傻子有誠意。我此時的這個主意,無異於將三傻子當肥肉往老貓嘴裡送。我還一再跟二黑強調,只要李斌回來,我和李斌一起去老貓那兒給他求情,想必老貓不會不給我倆面子。這樣二黑和三傻子也就都放鬆了警惕和緊張的神經,才不至於懾於老貓的威力而不敢去見他。眼下只能先拖著這事兒,李斌快回來了,也就這幾天的事兒,只等李斌一回來,三傻子你的好日子就快到頭嘍!

在大年二十九這一天,李斌、寶傑、老三等人陸續返家了,充分證明了一點:咱天津衛的老例兒——「有父母在,孝子過年守於二老膝下」。老幾位都剛剛放下行李包裹,便急急忙忙地各自通信,於當晚在李斌家的小屋聚齊。由李斌出資請客,在西門臉兒「家樂餐廳」擺桌相聚。酒席面兒上我把這些日子經歷的所有一切都如實跟大家說了,但是我並沒有提到二黑找我和李斌的事,這事兒大的方向我已經打定了主意,以後如何去實施卻還沒有具體形成計畫,我想在大家走後單獨再和李斌說,於是在大家觥籌交錯耳酣面熱之時,我就一個勁兒地給大家降降酒溫,怕大夥這酒一到位後再惹出什麼不可意料的事兒。最後大家誰也沒喝那麼多,只有平常最不可能喝多的石榴喝得不省人事了,好在這貨人小體輕,幾個人七手八腳地連搭帶抬,將他弄到了李斌的屋裡。大夥各自述說著這些日子離家在外的各種經歷和奇聞逸事,我就把李斌叫出屋門,在外面開始了這次關於要不要借老貓之手辦掉三傻子的議題爭論。

和李斌說了一遍三傻子「爬圍」,以及二黑來找我的經過。一開始李斌有些不相信三傻子會棄玩兒鬧義氣於不顧,將信將疑地要找三傻子當面核實此事,直到聽我說出在東北角派出所里,我和石榴已經看見了三傻子從老董的屋裡先我們一步出來,要不派出所的帽花那麼會在西關街影院堵到我和石榴,並準確地叫出我的名字。這一系列的事兒無一不是和三傻子有牽扯和關係,李斌終於不再在三傻子「反水」的事情上有所存疑,但李斌從心裡卻始終不願為此事出面把三傻子誆出來交給老貓處置。李斌與三傻子之間必定有那麼點交情,三傻子也曾經因為當年李斌因為一條蘇聯時期的「板兒帶」,與東門裡的閆義「閆老逼」哥兒幾個打架。板兒帶也叫武裝帶,一種蘇聯軍人所系的銅扣牛皮腰帶,在那個時期相當稀缺,是只有大玩鬧才會擁有的稀罕物件,為這個打出人命的太多了。當時李斌勢單力孤,多虧三傻子出手相救,用自己的名聲和在圈兒里的地位連打帶嚇唬,把閆老逼一伙人當場鎮唬住,使得李斌在閆義一伙人的刀槍棍棒之下全身而退,「板兒帶」也沒讓人搶走。自那以後,李斌便對三傻子感恩戴德,所以李斌不願出頭,也是想利用此事還三傻子一個人情。

可你李斌也是當事者迷啊,難道你不出面把三傻子誆出來,老貓就會對三傻子善罷甘休嗎?何況三傻子在派出所時會因為你和他的交情,就把你拋開而不撂出你李斌嗎?你李斌如果跟三傻子還有那麼點交情,你就更應該出頭擺平這件事兒,在老貓面前給三傻子找個台階,讓老貓和三傻子都能比較體面地全身而退,才能把這件事情化解!我是掰開了揉碎了,把這事兒的利害關係和前因後果給李斌講了一通。李斌終於點頭認可了我的想法,其實此時我還有著自己自私的想法:以我當時的身份地位,在這圈兒里還屬於人微言輕的階段,我在李斌表示不想參與此事時,不是沒想過拋開李斌自己去找二黑騙出三傻子,把他誆出來交給老貓,但我深知三傻子對於我的信任度遠遠不如李斌,而且到了老貓那兒,李斌要是拉下臉來為三傻子求情,老貓應該會買李斌的賬,對三傻子的懲罰程度也會因為李斌的說情而大幅度縮水。但對三傻子這樣出賣弟兄換取自己利益的敗類必須嚴懲。我準備在老貓與三傻子對話的現場即興發揮,給老貓對三傻子的滿腔怒火添上一把柴、澆上一桶油,借老貓之手直接將三傻子摁在泥兒里,讓他為他出賣兄弟付出代價!

三傻子當時的所作所為就是到了現在我也理解不了。他自己嘴上一直標榜自己從來不怕折進去,卻為了討好官面兒出賣弟兄;打打鬧鬧的場面三傻子也見識不少了,卻害怕老貓對付他;大夥都紛紛外漂避難之時,他卻不把帽花放在眼裡,照常每天出現在他每天出現的地方,如今卻因為老貓的找尋而東躲西藏。由此可見,三傻子真是圈兒里的一朵奇葩,也是個不按常規出牌的主兒,我等凡人不能理解他這一系列的行為方式!

三傻子懾於老貓的淫威,一直藏身於東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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