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煤老闆發家史(上) 五、假記者敲詐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凌晨才停了。天亮後,紅紅和我來到了煤礦。

石灰窯和煤礦是一個人開的,我和紅紅來到煤礦找煤老闆要工錢。

在那排辦公室門前,我看到幾個披頭散髮的女子站在泥濘里,她們都衣著寒酸,一看就是那種在地攤上買到的衣服,顏色很不純正,式樣也過時了,即使在農村小鎮上,也難以看到這樣寒磣的衣著。她們每個人都眼睛紅腫,神情悲傷,有的木然地站著,有的用手掌不停地抹去眼淚,還有兩個女子,手中牽著兩個孩子。

走過礦長室的門口,我看到一個黑胖子叉開雙腿坐在椅子上,兩條肥胖的大腿壓迫得褲縫幾乎要開裂了,黑胖子粗壯的脖子上安著一顆碩大的頭顱,嘴巴兩邊的黑肉鼓鼓囊囊地垂下來,將眼睛拉成了三角眼。三角眼的黑胖子看起來無比邪惡,也無比粗俗,還有一點兇悍。

紅紅悄悄告訴我說:「裡面那個黑胖子就是煤老闆。」

我停住了腳步,站在礦長室的門外,我讓紅紅領了錢後,再喊我一起回去。

礦長室還有幾個人,我隔著窗戶看到他們一個個面目猙獰,絕非善類。煤老闆坐在中間的椅子上,一副欲與天公試比高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神情,得意洋洋,不可一世。

一個走狗一樣的瘦削男子走出辦公室,指著站在第一位的一個拉著孩子的女人說:「你,進來。」

女人拉著孩子默默地走了進去。

煤老闆看著女人,指著桌子上的一沓錢說:「拿走,回家去,以後再不要來了。」

女人把錢拿在手中,數了數,問:「怎麼才這點?」

瘦削男子說:「這已經不少了。按道理來說,老闆一分錢不會賠給你,我們老闆善良,看在你們生活困難的分上,給你們5000元。」

女人突然哭出聲來:「我男人給你燒了幾年石灰窯,難道他一條命才值5000元?這也太欺負人了。」孩子拉著女人的衣角,也哭了起來。

煤老闆勃然大怒,他指著女人呵斥道:「誰欺負你了?5000元你愛拿就拿走,不愛拿就給我放到這裡。你這個女人真是不識抬舉。」

女人喊道:「不行,這點錢太少,我們孤兒寡母的回去怎麼生活?你做事要憑良心。」

煤老闆一揮手,喝令幾個打手將女人和孩子轟出去。女人喊道:「我要告你們,你們太欺負人了。」煤老闆鼻子里哼了一聲,然後大聲譏笑道:「愛到哪裡告就到哪裡告去,給皇上告御狀老子也不怕……下一個。」女人無奈,只好拉著孩子走了。

下一個是一名身材苗條的女子,看起來年齡只有20歲左右,她大概結婚不久,腳上還是一雙紅色皮鞋,可能是她結婚的時候買的。她站立在泥濘里,不停地用手指捏著衣角,看起來很怯懦。

煤老闆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小媳婦,眼睛裡閃爍著亮光,他柔聲細氣地問道:「這個碎女子,你想要多少錢?」

女子眼淚滴落下來,打濕了衣襟,她說:「我男人都沒了,給再多的錢都買不回我男人,你看著給啊。」

煤老闆大聲笑起來,他說:「我這個人最仗義了,行,給你拿10000」煤老闆站起身來,把桌子上的兩沓錢摞在一起,拍在女子的手中,拍得女子心驚膽戰。瘦削男子立即像條哈巴狗一樣逢迎說:「我們老闆最仗義了,給了你雙份的錢。」

女子低頭走出了礦長室的房門,煤老闆跟著也走出來了,他對站在門口的另外幾名女子喊道:「咱們好好說,我就給得多;誰胡攪蠻纏,一分錢沒有。」

煤老闆肥大的屁股挪進了礦長室後,我看到從遠處快步走來了一個戴著眼鏡的高個男子,他一路走得急急忙忙,長臂長腿在使勁擺動著,看起來他就像一隻跌跌撞撞的螳螂一樣。他衝進礦長室後,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啊呀呀,老闆,不好了……」

煤老闆鄙夷地望著眼鏡,他說:「看你這式子,咋了?」

眼鏡喘息著說:「啊呀,來了一夥記者。」

煤老闆忽地站起身來,問道:「在哪裡?」

眼鏡說:「我安頓在會議室。」

煤老闆走了兩步,問道:「這些挨的記者咋個知道消息了?」

眼鏡說:「我也不知道,這些記者都是狗鼻子,靈得很。」

煤老闆說:「這些挨的都把他媽日了,三天兩頭跑來要錢,來了多少人?」

眼鏡說:「有二十來個。」

煤老闆說:「我看是這,先準備50000元,打發不了,就再加50000,你趕緊去辦。」

眼鏡又像螳螂一樣跌跌撞撞地跑遠了,煤老闆跟了出來,突然看到站在窗前的我,指著我惡狠狠地問道:「你,幹什麼的?」

我裝著很悲傷地說:「我是家屬,等著你給錢。」

煤老闆揮舞著肥胖的手臂喊道:「給個鎚子,矬子,你趕緊把這些人拉回賓館,錢到晚上再發。」

一個個子矮矮的男子應聲出來了,跑向了辦公室旁邊的一輛麵包車,我預感到大事不好,趕緊跑到了財務室。財務室里,紅紅正在央求會計給自己多加點錢,會計很不滿意地哼哼著,像頭豬一樣搖動著肥胖的脖子。我從財務室的窗口望出去,看到矬子開著麵包車過來了,幾名打手將那些家屬轟趕上了麵包車。麵包車的身後冒著兩串黑煙,開向了賓館。

麵包車開走後,我看到那排辦公室的前面再沒有人了,就脫掉長袖襯衫,交給紅紅,只穿著一件背心。那時候的夏天,人們都喜歡這樣穿衣服,背心外加件長袖襯衫,襯衫不扣扣子,風吹著襯衫下擺像雞翅膀一樣鼓盪,而自己卻覺得這很瀟洒。

我跑向眼鏡走去的那個方向,跑出幾十米後,卻在岔路口找不到了眼鏡的腳印。一名礦工過來了,我打聽了會議室的地址後,又向前跑去。

又跑出了幾十米,我看到了一間很大的房子,眼鏡的背影消失在了房子門口,我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也走進了房子。眼鏡此刻坐在會議室講台的位置上,好像很難為情,他不斷搓動著自己的手掌,清了清嗓子,像個領導一樣講起了開場白:「剛才有事情耽擱了,很對不起大家,最近事情比較多……」

我坐在了後排,邊聽著眼鏡八股文式的開場白,邊左右觀望,突然,我看到坐在右前方的一名記者似曾相識,他無意中很自負地別了別脖子,我看清了他的嘴臉,原來他就是我以前在採訪中見到的假記者。他沒有單位,沒有證件,卻到處敲詐勒索。

眼鏡還在啰里啰唆地講著他的開場白,什麼煤炭帶動了當地經濟騰飛,什麼煤炭是當地政府的支柱產業,眼鏡嘴巴里講出的全是正確的廢話,他能把話說得滴水不漏:「大海啊,你全是水;駿馬啊,你四條腿;美女啊,你說你多美,鼻子下面居然長著嘴……」眼鏡這樣的人,不在辦公室當秘書,實在是屈才了。

坐在前面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突然站起身來,打斷了眼鏡的八股文,他邊向外走,邊瓮聲瓮氣地說:「我要走了,報社還等我發稿呢,明天報紙上見啊。」他一揮手,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裝著要向外面走。

眼鏡趕緊跑到了講台下面,攔住了瓮聲瓮氣,他說:「別著急啊,我們老闆還給大家準備了午飯錢,煤礦食堂的飯不好吃,大家拿上錢去外面吃啊。」

瓮聲瓮氣似乎很不願意,卻又是萬不得已地坐在了凳子上。眼鏡不再八股文了,他打了一個電話,門外走進了一個女子,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她探手進去,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個信封,交到了前排每個記者的手中。

第一排發完後,女子走向第二排,瓮聲瓮氣突然又站起來了,他說:「你們石灰窯倒塌這事情弄得很大,報社領導都知道了,省委省政府也知道了,這點錢……我不敢拿。」他將信封硬塞進了眼鏡的懷中。

眼鏡神情很尷尬,他雙手捧著信封,態度謙恭,想求瓮聲瓮氣收下,可是瓮聲瓮氣就是不收。女子把信封發到了第二排,站在原地,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

眼鏡說:「老大啊,這個信封是給你的,還有給你們報社領導的一個,也是請他們吃飯的,我們想請他們,離得遠,請不上嘛,就把飯錢讓你捎上。」眼鏡又打了一個電話,門外走進了一個男子,男子手中提著一個箱子,交給了瓮聲瓮氣,瓮聲瓮氣拉開拉鏈,只瞄了一眼,就趕緊合上了,我看到他的眉毛不經意地挑動了一下。

女子將信封發到了我的跟前,旁邊的一個男子突然伸手攔住了女子的手,他對女子說:「這不是我們的人。」女子抱歉地對我笑笑,所有人都望著我,我害怕眼鏡認出我來,趕緊走了出去。

那名男子也跟著我走出來了,他從後面拉住我的胳膊,怒氣沖沖地問:「你是幹什麼的?」

我看到房子里還走出了幾個人,他們急急忙忙地將我圍在中間,用審訊的口氣質問我:「幹什麼的?快點說,你是不是小偷?我們要報警了。」其中一個拿出了手機,裝模作樣要撥打。我明白這些無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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