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卧底房地產 九、中介的貓膩

有一天剛上班,一名售樓小姐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她驚呼:「有一個小區和我們打擂台了。」

我問:「怎麼回事?」

這名售樓小姐指著遠處說:「你自己去看看吧,那裡也有了小區,蓋得可漂亮啦。」

她叫琪琪,一個長得像安琪兒一樣漂亮的女孩子。

我走出售樓部,沿著還沒有來得及鋪設柏油的黃泥路面向前走,看到距離「薔薇花園」幾百米的地方,也修建了一座小區。這段時間,我經常從這裡路過,那座小區剛開始修建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就像一個蓬頭垢面的討飯丫頭,而最近,當圍牆建起來,小區的綠化布置起來,我才驚訝地發現,討飯丫頭變成了豐滿少婦,那座小區的環境與「薔薇花園」不相上下。

我走進小區,可是,看到偌大的小區里,居然沒有售樓部。幾名建築工人正在清理垃圾,遠處還有幾名工人在拆除腳手架,一名戴著黃色安全帽的工人推著小車走過來,小車裡裝滿了垃圾。我問他:「這裡的房子怎麼賣?怎麼連個售樓小姐都看不到?」

他說:「這是限價房,不對外賣的,都是生活貧窮的人才能在這裡居住。聽說房子都分好了。」

我感到驚訝,買不起房子的人能夠住在這麼好的小區里,住在這樣優雅的環境里,誰也不會想到的。這座城市裡的窮人真幸福啊。

那名工人推著小推車繼續向前走去,我又問了一句:「這裡的房子多少錢一平方米啊?」

他說:「不到兩千。」

我感嘆不已,窮人僅用三分之一的價格,就能買到和「薔薇花園」一樣高檔的房子。我當時真有點沐浴在陽光里的感覺,差點就要熱淚盈眶了。

我是在一年後再次回到家鄉的這座城市後,再次來到這座限價房的小區時,才恍然大悟。我看到了,應該是貧苦人居住的小區里,停滿了各種高檔車子,從小區門口魚貫出入的,都是一些腦滿腸肥的人,他們腋下夾著黑色的棕色的小包,一個個志得意滿,趾高氣揚,他們和我們印象中的窮苦人大相徑庭。

莫非這座城市的窮人都脫貧致富了?都過上了傳說中的幸福生活?都食有魚出有車?

後來,我詢問了保安,保安才告訴我,這裡確實是限價房,本來是要出售給那些買不起房子的市民,沒想到卻被一些人捷足先登,一人買了一套,他們近水樓台先得月啊,他們最先了解最新頒布的條例政策,他們在政策還沒有實施的時候,已經鑽了政策的空子。

他們明明知道這是給城市窮人修建的限價房,是政府用錢來補貼的房子,他們不是窮人,他們是先富裕起來的一群人,但是,因為這樣的房子有利可圖,他們就冒充窮人,以合法完善的手續,以市價三分之一的價格,購買了這樣一座房子。還有些人將到手的限價房轉手倒賣,一下子就賺了幾十萬。而這幾十萬,是這座城市絕大多數人奮鬥一輩子也無法賺到的啊。

那天,我還在這裡見到了一位超市經理,據說他的名字都上了富翁排行榜,這名超市經理紅光滿面,神采奕奕,他也有一套限價房。超市經理在不到1000米的距離內,就有了兩處房產。

後來,我還聽到了「薔薇花園」的秘密。這是三年後,我重返這座城市的時候。我遇到了華舟,華舟是社科院一名副研究員。

「薔薇花園」的老闆叫鄭途,他的哥哥是這座城市一家很大的公司董事長鄭岷。

鄭岷在這座城市生活了20多年,樹大根深,黨羽眾多,成了這座城市炙手可熱的人物。歷屆領導換了好多茬,鄭岷因為深諳官場之道,所以這幾十年來都安然無恙。

「薔薇花園」幾乎是以零價格在本市的土地機構手中拿地的,又以最快的速度辦好了各種審批手續,牽涉到房地產的所有部門和機構:規劃、土地、城建、房管、消防等,鄭岷都能搞掂。

我說:「怪不得『薔薇花園』有那麼大的能量,原來背後有人啊。」

我又問:「現在鄭岷還是公司董事長嗎?」

華舟說:「去年鄭岷已經退休了,平安著陸。他退休後,終於受到了調查,就在準備抓捕他的時候,他卻溜到了加拿大,而他的全家早在他為官的時候,就已經在加拿大生活。他們全家帶走了幾十億的國家財產。鄭途也去了加拿大,也捲走了幾十億。他們在加拿大都過著闊佬的生活,這些錢足夠他們在加拿大生活幾百輩子。」

我問:「都是哪些人移民國外?他們為什麼要移民國外?」

華舟說:「現在從國內移民國外的主要有兩種人,一種是企業領導,一種是富翁。因為移民國外最少也需要300萬元人民幣,普通人是根本沒有這個經濟實力的。移民國外,有很多種考慮,但是我想最主要的,還是為了逃脫懲罰,這些人的錢都來得不幹凈,他們轉移財產到國外,黑金漂白,此後就能過上非常奢侈的生活,因為法律和制度等對接上的原因,這些人在國外窮奢極欲,而國內法律卻無可奈何。河南省的三任煙草局長先後移民國外,很多省份的建設部門官員爭先移民,現在每年有幾十萬中國人移民,這裡面就有一部分是官員和企業領導。還有一些人說,移民國外是基於下一代和下下一代的考慮。在國外,人和人之間的那種關係比較簡單,沒有迎來送往,沒有溜須拍馬和委曲求全,也沒有必要違背自己的良心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更重要的還有食品安全,在國內,任何一種食品可能都存在不安全的因素,都添加了一些對人體有害的東西,吃雞爪可能會吃到福爾馬林,吃奶粉吃到了三聚氰胺,吃火鍋吃到了地溝油……這些情況在國外是難以想像的,因為這是最為人不齒的最違背道德的行為。」

移民海外,對於我等打工者是一個非常遙遠非常陌生的事情,這些年來,我一直掙扎在死亡線上,掙扎在溫飽線上,為了還債,為了能夠讓母親生活幸福,也為了能夠讓自己變成一個城市人而拚命努力。我沒有想到,當我為自己的存款單上的五位數字而努力工作的時候,他們的存款單上已經有了八位數字,當我為了能夠在這座城市有一份工作而看著別人眉高眼低的時候,人家卻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過上了外國人的生活。

這種差距,我用幾十輩子的努力也無法彌補。他們的財富,是我幾百輩子的努力也難以企及的。

這就是貧富懸殊。

在我當售樓先生的那段時間裡,我還不知道這個行業的水到底有多深,我還不知道我供職的這家房地產公司有著這麼深的背景。

售樓部的門口經常有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女子,滿臉皺紋,看起來很蒼老。為了照顧她的生意,我每天都會買她一串冰糖葫蘆,每次她把冰糖葫蘆遞到我的手中,都會慈祥地微笑著。我叫她王姐。

有一天,王姐沒有來上班;第二天,她還沒有來上班;此後的很多天,她都沒有來上班。

聽艾麗思說,王姐的兒子在高中上學,最近死於校園暴力,王姐萬念俱灰,她離開了這座城市,去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與世隔絕。

我問:「為什麼會這樣?」

琪琪說:「王姐的命運是我們每個人的命運,說不定哪一天,王姐的命運就會降臨在我們每個人的頭上。」

王姐已經五十多歲了,她出生於20世紀50年代,她唱著《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系著紅領巾走進了校園。老師說,紅領巾是革命先烈的鮮血染成的,愛護紅領巾要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王姐有一次過河的時候,紅領巾隨風飄進了河水中,童年的王姐牢記老師的話,奮不顧身地跳進河水中,只為了搶救一條鮮艷的紅領巾。王姐差點被淹死,是一名路過的地主救起了她。但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裡,王姐一家人始終不敢去見這個救命恩人,因為宣傳中說了,地富反壞右總是妄想變天,總是對我們國家懷有刻骨仇恨,他們是這個國家的敵人,他們救起貧下中農的孩子,一定是別有企圖的。不久,救命恩人死了,死於一次殘酷的批鬥中,而童年的王姐最終沒有見到他一面。

童年的王姐還有一次面臨死亡,是在官方所說的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也就是20世紀60年代前期。那時候,王姐差點餓死。

後來,「文革」開始了,學校停課,王姐那時候剛剛上初中,也跟著高年級的學生一起砸爛文物,焚燒書籍,批鬥老師,擠進火車裡瞻仰革命聖地。她在一次去韶山的半路上,因為下車小便,火車突然開走了,將她和另幾名女同學丟在了深山老林里。她們遭遇了狼群,一名女同學被狼吃了,而其餘的人被伐木工人救活了。這群被革命熱情燃燒得失去理智的人,最後還是喊著「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號,徒步趕到了韶山,站在偉大領袖出生的那座房子前,她們激動得淚流滿面,差點昏厥。

接著,偉大領袖號召「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王姐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城市,來到廣闊天地里大煉紅心,最臟最苦的活兒,她總是爭著干搶著干,累得連月經都幾個月才來一次。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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