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卧底房地產 七、到底誰在炒房

我所銷售的那家小區全是高檔樓盤,按照那個時候的價格,一套房子就要50萬,而現在,早就翻了兩番。那家小區背山面水,被當地人稱為貴族小區,還有人叫腐敗小區。

平頭百姓望著那個小區的天價,只能望樓興嘆。

我至今還能記得當售樓先生的日子裡,所認識的幾個富翁。偉大的革命導師馬克思說,他們身上的每個硬幣都沾著銅臭,每個毛孔都流著骯髒的血液。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了人和人之間的巨大差別,深切體會到了勞動並不能致富,而投機才是通往富裕之塔的捷徑。

第一個人姓李,我們都叫他李經理。後來我才知道,他雖然姓李,但是並不是經理,他是一名手握實權的大企業的部門領導,為了掩人耳目,他讓別人稱他李經理。那時候,在背地裡,我們經常交談,感嘆他的錢來得太容易了,而這些錢卻都是在當地制度的允許範圍內獲取的。

李經理早就有了房子,在房價還沒有捂熱的十多年前,李經理就在省城有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屋,還在郊外有一座獨門獨院。他享受的是福利分房,在計畫經濟的時代,福利分房也只有相當級別的人和一些油水部門才能享受,位高權重的李經理那時候是科長,卻也能夠享受到當地政策帶來的實惠。很多地方福利分房的價格,僅僅相當於當時房價的十分之一。後來,福利分房被明令取消,房價走向市場,翻著跟頭上漲,李經理卻照樣能夠買到便宜房,價格僅僅相當於市場的五分之一。這些房屋通常被稱為限價房,是針對城市貧困人群建立的,而膀大腰圓的李經理之流,卻能捷足先登,優先享受限價房,並且挑選最好的樓層、朝向和位置。限價房因為一些建築設施不配套,李經理從來不會住在這裡,他將這些限價房一拿到手後,轉手倒賣,一下子就獲取了四倍的利潤。

李經理沒有貪污,沒有受賄,他只是做了他這個級別的人能夠做的普遍做的事情,即使他不願意做,有關人士也會督促他這樣做,他不做就是傻瓜,因為大家都在這樣做。而僅僅房子一項,李經理就坐收幾百萬。而這幾百萬誰也抓不到他的把柄,因為當地政策允許這樣做,因為這樣做的不僅僅李經理一個人,而是普遍存在的現象,包括那些高高在上正襟危坐的企業高層。這個群體享受了全體公民提供給他們的福利和待遇,因為他們手握實權。

李經理五十多歲,但是他的容貌比他的實際年齡相差十歲,長期養尊處優,遊刃有餘的生活,讓李經理面若桃花,膚如凝脂,體形長成了棗核。據說,他有十多個情人,而那些年輕漂亮的情人都是甘願投懷送抱。李經理每天的工作就是侃大山,赴宴席,玩女人,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工作有秘書干,孩子有老婆管,所有的花費——包括情人的衛生巾,都能在單位報銷。

那段時間裡,這個在建的高檔小區里發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在一個陽光燦爛,萬里無雲的日子裡,日理萬機的李經理走出辦公室,不顧身體的疲勞,又開著單位的奧迪,親自帶著一個漂亮女人興高采烈地來到小區里。那時候的售樓部門前鑼鼓喧天,紅旗招展,鞭炮齊鳴,人山人海,開發商為了營造銷售火爆的氛圍,有償聘請了一支鑼鼓隊,據說這支鑼鼓隊來自遙遠的黃土高原,曾經上過電視機。

李經理把那輛奧迪車停在小區一堆破爛的石頭旁邊後,就和那個年齡能夠做革命下一代的漂亮女人手挽手走進了售樓部,他們神情親昵,讓鑼鼓隊的每一個人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李經理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給這個漂亮女人買套房子,此後他就在這個小區過上金屋藏嬌的日子。

沒想到,這天發生了一個插曲。

李經理和他的漂亮情人看好了房子後,就去奧迪里拿錢。李經理從來就不差錢,他嚴格遵守四項基本原則:「花錢基本靠送,工資基本不動,煙酒基本靠領,老婆基本不用。」李經理呼風喚雨,要什麼就有什麼,性慾高漲,對於女下屬,想睡誰就睡誰,而老婆基本上守活寡。

來到那堆破爛的石頭前,李經理左顧右盼,找不到奧迪了。奧迪哪去了?被賊偷走了。我們那座城市小偷非常多,在北方有「賊城」的稱譽。

奧迪不見了,陶姐和我們都嚇壞了,擔心李經理會找我們的麻煩,會讓我們賠償。可是,人家李經理鎮靜自若,坦然處之,面不改色心不亂跳,他像電影中的英雄人物一樣大手一揮,說:「回去,不買了。」

沒有人知道李經理那天是否接著看樓盤,而來自內部的消息是,李經理第二天給單位寫了書面說明,他說那輛奧迪是自己在上班時間從事業務的時候,被小偷偷走了。李經理沒有給單位賠償一分錢,相反,單位給他配備了另一輛價格更高,性能更好的凌志車。在這個單位里,李經理說什麼就是什麼,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李經理說砂鍋里能搗蒜,轆轤把能擀麵,下面的那些狗腿子一樣的科長主任就趕緊說他們都是親眼看見。怕什麼?李經理有的是錢,你們交納了那麼多的稅收,就是讓李經理花費的。李經理想怎麼花,就怎麼花,誰也管不上。你想讓我告訴你,你們交納的錢都是怎麼花費的,我偏不告訴你,怎麼?不服氣?我為什麼什麼都要告訴你?是不是我拉屎也要告訴你?我拉的屎臭不臭也要告訴你?你們這些人是個屁,敢跟我斗,看我怎麼收拾你們。你是哪個單位的?「你是替黨說話,還是替老百姓說話?」說句實在話,你就是我案板上的魚,我想怎麼切就怎麼切。

李經理沒有想到,他的事情最後壞在了小偷身上。

那幫盜車賊技藝高超,他們在短短的三年時間裡流竄作案,足跡遍及西北五省,他們在短短的一分鐘內,就能打開車門,他們專在高檔小區里偷車子,然後開到外地銷贓。他們在青海落網,為了減輕罪責,其中的一名竊賊供出了在小區里偷竊李局長的奧迪,奧迪里還有50萬元現金。

然而,李經理堅決不承認他的奧迪是在小區里丟失的,他堅稱是在一個單位從事業務的時候丟失的,還不承認自己的車子里有50萬元。然而,當有關人士來到我們售樓部調查的時候,不明就裡的我們都說了實話,自稱李經理的企業部門領導終於鋃鐺入獄。

更加奇怪的是,這伙竊賊以前還從事過入室盜竊的勾當,他們盯上的都是那些企業高管。他們知道企業高管失竊了錢財,只能啞巴吃黃連,有口難言,他們不敢報案,因為那些錢都是不義之財。而當專案組一個一個核對的時候,那些人五人六的企業高管,卻都聲稱自己沒有財產丟失。

有一件事情更讓人匪夷所思。有一次,他們翻牆入室,綁架了一名高管,高管說:「你們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錢,千萬別傷害我。」他們提出想要300萬,高管指了指門外的花園,他們沒有想到企業高管家花園的地下就埋著300萬現金。

一夥小偷牽出了一串碩鼠。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第二個人是一個煤老闆,他坐著一輛寶馬車,寶馬車一停在售樓部的門口,就吸引來周圍所有人的目光。

煤老闆那顆碩大的頭顱和同樣碩大的身軀一鑽出寶馬,寶馬像喘過一口氣一樣,輕鬆地挺直了腰身。煤老闆站在寶馬前面,先惡狠狠地吐了兩口痰,喉嚨里發出裂帛一樣震天動地的聲音,然後手搭涼棚,看了看正在建築的樓房和樓房外的腳手架,感嘆地說:「我的個天神爺爺呀,這麼高的房子,能裝多少人啊,怕是一村人都能裝上。」

煤老闆走進售樓部的時候,身穿黑色套裙的艾麗思正在和一個客戶談判。煤老闆看著艾麗思的黑色套裙問:「哎,女子,你得是賣房子的?」

艾麗思抬頭看了看煤老闆那張寬闊而黝黑的臉,沒有搭理,她淺淺地點點頭,就又繼續饒有興趣地和別的客戶交談。煤老闆和她以前看到的業主不一樣,那些有錢的業主都是名副其實,內外兼修,有的文質彬彬,細皮嫩肉,像是一言九鼎的官員;有的彷彿身懷六甲一樣舉步維艱,一看就是大款,而這個好像剛剛從地頭回來,剛剛放下鋤頭,連臉都沒有顧得上洗的老漢,皮膚黝黑,一看就是趕集看熱鬧的。

煤老闆看到艾麗思沒有搭理她,就毫不客氣地坐在了艾麗思對面的一把椅子上。那把簡潔的鋼管椅在他泰山壓頂一樣的身體下面,發出受虐一樣的掙扎聲。煤老闆撥拉著艾麗思的衣袖,繼續不屈不撓地問:「哎,女子,你得是賣房子的?」

艾麗思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黑炭一樣的煤老闆,她當時並沒有想到面前的這個人居然坐擁金山,她用冷淡的語氣說:「是的,我們這裡的房子是賣的,不過很貴啊。」

煤老闆不動聲色地問:「有多貴?」

艾麗思一板一眼,字正腔圓地說:「全城最貴的,一套50萬。」她的語速緩慢而有力,語氣中透著輕蔑,她和那個客戶快要成交了,沒想到被這個黑炭一樣的農民打斷了,她很不耐煩。

煤老闆眼皮眨也沒有眨一下,他用在集市上買蘿蔔大蒜一樣的語氣說:「給我來上20套,全都朝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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