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致愛 第九節

「夫人,已三更天了,您還不就寢嗎?」丫鬟小釧打著呵欠,看著仍在一針一線學刺繡的岳如意。

從她過門至今,一載有餘,有好些個夜晚都是這麼過來的。沈府所有人都說,公子爺與少奶奶相敬如賓,可就是太「相敬」了,不像夫妻倒像個半生不熟的普通朋友。而其,公子爺經常夜不歸宿,頂多在老夫人出面斥責他「不像話」的時候,他才會稍微增加回家過夜的次數。好在少奶奶不是河東獅母夜叉,對夫君的行徑從不過問,甚至連個埋怨的表情都沒有。不得不說沈家真是積了八輩子德才娶到如此賢良淑德的女子。

「你捆了就先去睡吧。」岳如意頭也不抬地說,手中的繡花針笨拙地在大紅的綢緞上來回,繡的鴛鴦像鴨子。都這麼多年了,她還是學不會一個女人該做的女紅。

「不行啊,少奶奶您不睡卧如何敢睡,老夫人知道了一定打死我的。」小釧趕緊搖頭,用力睜大了眼睛,拍了拍臉。

她笑著搖搖頭,放下陣線:「看你怪可憐的,好吧,你替我準備浴湯。」

「是!」小釧高興地跑出去提熱水,她的少奶奶愛乾淨,每晚都要泡過香噴噴的鮮花澡才就寢,人雖然不夠美貌,可身上的香味倒也能迷倒不少人呢。

「等等。」她忽然又叫住小釧,「桌上的燕窩,你替我喝了吧。」

「啊?!」小釧受寵若驚,「我喝?這是老夫人燉給您的呀!」

岳如意看著桌上那盅冰糖燕窩:「我今天不舒服,不想喝。你若嫌棄,我也只有倒掉。」

「別別,太可惜了啊!」小釧舔著舌頭跑到桌前,抱起平時做夢都想吃的燕窩,一口氣喝個精光。

「好喝嗎?」她笑問。

「好喝死了!」小釧連勺子上的殘餘都不放過,非得舔個乾乾淨淨,「小時候我娘就跟我說,燕窩是神仙才能吃到的好東西!可我家連肉都吃不上幾頓。所以啊,我小時候最大的夢想就是吃一碗燕窩!」

「那你的夢想實現了,現在沒有遺憾了。」岳如意抽出手帕,親切地擦去這饞貓嘴角的殘渣,「小釧,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啦。」小釧老實回答,圓圓的蘋果臉在燭火里閃著青春的光澤。

「家裡還有什麼人?」

「沒人啦,那年瘟疫,老家的人都死了,是表嬸帶著我逃了出來,然後我就被賣到沈家當丫頭啦。」小釧有些奇怪,少奶奶今天的問題好像特別多,不像她平時的模樣。

她點點頭,笑:「沒事了,你去準備吧。」

小釧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片刻之後的內室,房門被牢牢反鎖,巨大的木質浴桶里升騰出濃濃的白氣,新鮮的花朵密密麻麻地漂在水面上,再加上特製的濃縮香粉,味道更是濃郁到讓人窒息。

整個內室,只點了一支蠟燭,光線牽強,幽幽暗暗。

「咚」!

似有重物倒地。

然後,便是「嘩啦」一陣水響,赤裸的女子將自己沉入桶中,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每根頭髮都是香的。

浴桶旁邊,躺著另一個女人,死了般無聲無息,微弱的光線照出一張毫無血色、白中泛青的臉孔,雖然有些駭人,但仍舊……岳如意的臉。

要支持這個死去的身體,確實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啊,但,她會堅持下來的,一定會。

因為,她在做一件多麼偉大的事啊。

細碎的水光映在雪白的胸口,一道深深的傷痕霸道地刻在那裡,彷彿被一支利箭狠狠地扎了進去,一圈細碎的七色光點在傷痕上若隱若現。

細長的手指在這道傷疤上緩緩地畫著圈兒,遠遠地,兩個聲音從記憶深處鑽出來——

他不要你,我要你!

你?!

對,我!

為什麼?

他不願意做的事,我來做。而且我能做的更好。

你知道收留我的後果嗎?

我早已不懼「後果」這個詞。

即便在心口裡,永遠埋上一支箭?

呵呵,萬箭穿心之苦我都受了,一支箭又算什麼?

也好,反正,落到誰的心口裡對我都沒什麼差別。

聲音又漸漸遠了去,蠟燭燃盡,室內空留陣陣清冷的水聲……

翌日傍晚,小釧提著竹籃出了沈府,有人問她出去幹啥,她說少奶奶遣她去秋山湖岸摘幾朵新鮮的靛荷。

可這一去,直到天明,也不見小釧歸來。

沈老夫人把家裡所有能罵得人都罵了一遍,說連個小丫頭都看不住,小釧這丫頭是野慣了的,等回來了,一定要打她個半死!

岳如意一言不發地站在沈老夫人面前,一臉內疚。

見她這模樣,沈老夫人壓下火氣,說:「你也不必自責,許是這瘋丫頭私自去哪裡玩耍也不一定。過兩日子居辦貨歸來,再商量要不要去報官吧。」

「是我不好,無端端要她去湖邊,萬一失足……」岳如意突然掩住嘴,難過得要哭出來。

「萬一失足……」沈老夫人搖搖頭,「也只怪她命不好。」

「可小釧畢竟在府里待了那麼多年,突然沒了……」她怯怯地望著老夫人。

「再買個丫鬟就是了。」沈老夫人不以為意,「你不要難過,不會少了服侍你的人。」

岳如意垂下頭,不再言語。

看不見的地方,卻有幾聲冷笑。

偶爾,她也回想,是怎樣的家庭才能養出沈子居這般的人物,現在看來,答案不言而喻。

人哪,不就是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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