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講 宮外三宮 一、正統南宮

南宮位於今北京東城區南池子一帶,清初為攝政睿親王多爾袞的府邸,後為普渡寺,今有殿宇遺存。

明英宗朱祁鎮,在正統十四年(1449年)土木堡之役中被俘。《萬曆野獲編·英宗即位日期》記載:「英宗在位,前十四年,後八年。先以正統十四年八月十五日壬戌車駕北狩,至次年八月十五日丙戌還京,凡蒙塵恰一年,不差一日。自是居南宮者七年。以天順元年正月十七日壬午復辟登極,至天順八年正月十七日己巳晏駕,前後不差一日。豈運會偶爾相值,抑果如術家所云,星命必然之數耶!」弟郕王朱祁鈺繼位,改年號為景泰,是為景泰帝。景泰元年(1450年)八月,正統帝被放回北京,稱太上皇,住在南宮。天順元年(1457年)正月,英宗復辟,重新登上皇位,這就是「南宮復辟」。明英宗南宮復辟,既有深層原因,也有直接原因。

深層原因是「天無二日」。當時天上有兩個「太陽」:景泰帝朱祁鈺和太上皇朱祁鎮(年齡差一歲)。他們兄弟矛盾的焦點是皇位。景泰帝將太上皇軟禁在南宮,派兵駐守,正旦、生日,不許朝賀,形同囚犯。太上皇起碼的生活得不到保障:「膳饈從竇入,亦不時具。」(《萬曆野獲編·南內》卷二十四)人身也受到威脅:增高南宮城牆,伐去城邊大樹,宮門之鎖灌鐵,派兵嚴加戍守,加強防禦,以備非常。太上皇嘗憩於樹蔭,城邊大樹砍伐後,便問其故,內臣實說,心裡大懼。既有朝廷兩個「太陽」,便有朝臣兩派勢力。景泰帝不予重用的,或有野心的大臣,站在太上皇一邊,同氣相投,秘密謀劃,尋找機會,發動政變。

直接原因是廢立太子。明英宗有九個兒子。皇長子朱見深已立為太子。景泰三年(1452年)五月,景泰帝廢皇太子朱見深為沂王,出京就藩。景泰帝只有一個兒子朱見濟,他要立見濟為皇太子,「恐文武大臣不從,乃分賜內閣諸學士金五十兩,銀倍之」(《明史紀事本末》卷三十五),籠絡朝臣,兼作收買。新太子朱見濟立後,第二年就死了。那麼,再立誰呢?有人主張復立被廢的皇太子沂王朱見深。禮部郎中章綸、御史鍾同等,上疏力倡立朱見深,被下詔獄,嚴刑鞫訊,殘酷折磨,體無完膚。立太子之事懸而未決,景泰帝患病不能上朝,這就為明英宗南宮復辟提供了時機和條件。

密謀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五,景泰帝朱祁鈺因病,免文武百官宴賀。他實際上因病已經三天不上朝了。景泰有病,群臣洶洶。太上皇勢力在暗做準備:如內臣司禮監曹吉祥,文臣副都御史徐有貞(珵),武官都督張軏(yuè),武將石亨等,在密室策劃,謀迎太上皇複位。十四日夜,會聚徐有貞家。有貞大喜,說:「須令南城知此意。」(就是讓太上皇知道我們的意思)石亨、張軏說:「一日前已陰達之矣。」(一天前已秘密奏達)讓太監曹吉祥入宮告白孫太后。十六日夜,諸人又在徐有貞家聚會。有貞登上屋頂觀看天象,說:「事在今夕,不可失矣!」這時恰有邊警,以此為名,兵入大內,誰敢阻攔!計定,有貞焚香祝天,與家人訣,說:「事成,社稷之利;不成,門戶之禍。歸,人;不歸,鬼矣!」(《明史紀事本末》卷三十五)凌晨,發動南宮復辟的政變。

政變正月十六日深夜,石亨掌管宮門鎖鑰,夜四鼓,開長安門,進兵千人。入門後,即關門,理由是「以遏外兵」。另一股兵,趕到南宮。宮城大門錮鎖,叩門不應。徐有貞命眾取巨木懸之,數十人舉起撞門。又令勇士翻牆入,與外兵合毀牆垣,垣壞門開,亨、軏等入南宮。太上皇掌燈出來問是怎麼回事,有貞等俯伏請登大位,遂呼請太上皇進輿。兵士惶懼,不能舉輿。眾俯伏合辭說:「請陛下登位。」有貞率諸人,幫助挽行。到了東華門,守門不讓進。太上皇說:「朕太上皇帝也!」開門進入,到奉天門(太和門)。眾掖升奉天殿。時黼座尚在殿隅,眾挪到正中,遂升座,鳴鐘鼓,啟諸門。十七日晨,百官入候景帝視朝。有貞出列,號於眾說:「太上皇帝複位矣!」(《明史·徐有貞傳》卷一百七十一)有貞等常服拜賀,呼「萬歲」。眾官跪拜。徐有貞即日入內閣,參預機務。明日加兵部尚書,後兼華蓋殿大學士,掌文淵閣事。廢景泰帝為郕王。郕王朱祁鈺廢后七日薨。(《明史·英宗後紀》卷十二)葬西山。

事後詔逮兵部尚書于謙、大學士王文等下獄。這理由呢?徐有貞向英宗直前奏:「不殺于謙,今日之事無名。」罪名是「意欲」迎立外藩。是指迎立「外藩」即襄王。襄王,為洪熙帝第五子朱瞻墡,時封地在襄陽。英宗被俘,上書「請立皇長子,令郕王監國」;英宗回居南宮,又上書「景帝宜旦夕省膳問安,率群臣朔望見」等。(《明史·諸王四》卷一百十九)所以,于謙「意欲」迎立「外藩」是為誣陷。王文不服,目如火炬,爭辯不已。于謙笑道:「辯什麼?沒有用。他們不講事實有無,就是要我們死耳!」明英宗決定,將于謙和王文等斬於東市,妻子戍邊。景帝嘗賜謙甲第,于謙辭謝,不許。於是在屋裡放置景泰帝前後所賜璽書、袍鎧、弓劍、冠帶等,加上封條,歲時拜視。于謙以國務繁忙,寓宿直房,夜不回家。謙既死,抄其家,無餘貲,蕭然僅書籍耳。而正室鎖鑰堅固,打開一看,皆帝賜也。謙死之日,陰霾翳天,行路嗟嘆,天下冤之。(《明史·于謙傳》卷一百七十)當年,徐有貞等內訌,被謫戍金齒(今雲南保山境),後死。有貞,初名珵,在正統帝被俘國難當頭時,主張都城南遷。于謙當眾斥責:「言南遷者,可斬也!」珵不敢再言。朝廷官員常藉此取笑徐珵,因改名有貞。又數年,石亨下獄死,曹吉祥被族誅。後于謙事平反,有《于忠肅集》傳世。

余說南宮復辟,多有評論,同情景泰者多,贊同正統者少。但是,可從另一側面,思考歷史經驗。正統帝的錯誤在於殺害大功臣于謙、王文,景泰帝的錯誤在於舉措失度,其主要表現在視界窄和視野短。前者如太子廢立,廢朱見深,立朱見濟,屬情有可原,但朱見濟死後自己沒有兒子,又不立皇兄之子朱見深,屬視界窄;後者如太上皇處置,只看到高牆內軟禁的孤家,沒看到高牆外舊臣的勢力,可謂婦人之仁,幼稚之見。對太上皇,只有兩條:留則敬之以禮,否則祭之以鬼;既不敬,又不祭,自招禍,天難救。此外,英宗後八年,他畢竟受過大難,吃過大苦,見過大世面,做過大思考,是經過政治磨鍊的人。史稱明英宗釋建文帝相關人的囚禁,罷宮妃殉葬,則為「盛德之事,可法後世者矣」。(《明史·英宗後記》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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