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講 武英修書 二、武英沉浮

明清兩代的武英殿,大部分時間發揮著文化功能。如明曾在這裡召集畫師作畫,而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設立武英殿修書處(初稱造辦處),佔東西配殿的凝道殿和煥章殿等63間,人員84名,後多時達千人,武英殿成為宮廷修書印書之所,也就是皇家出版社和印刷廠。武英殿在清朝以修書、刻書而著名,其主殿、配殿、恆壽齋、浴德堂等成為編書、刻字、印書、藏書的場所。清朝皇家修書,延續兩百餘年,以康雍乾三朝為盛。清朝著名學者方苞,歷仕康雍乾三朝,曾任武英殿修書總裁,他的官宦沉浮與勤奮修書,見證了武英殿修書的起步和繁榮。

方苞(1668—1749年),安徽桐城人,是桐城文學派的創始人之一。方苞中舉人,又會試考中,但殿試前因母病回里,沒有中進士,成為他終身的遺憾。他和戴名世同縣,就給戴氏《南山集》作序。後來清廷認為《南山集》里有悖逆之語,定為文字獄案,方苞受牽連下獄論斬。康熙帝恰在搜羅古文人才,大學士李光地推薦了他,方苞得以免死,被收入旗籍。康熙帝愛惜方苞的學問,把他召到身邊,入直南書房,又派他去暢春園蒙養齋編校御制樂律、演算法等書。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方苞尚未授實官,就以布衣充任武英殿修書總裁。雍正帝同樣賞識方苞,赦免他,出旗籍。數年後,方苞升任內閣學士,又獲特旨,不用到內閣上班。方苞在武英殿奉命教習庶吉士,相當於皇家博士生導師,並擔任《大清一統志》總裁。乾隆帝即位,復令方苞入直南書房,還升他為禮部侍郎。方苞堅辭官職,獲准「以原銜食俸」(享受副部級待遇)。乾隆帝即位當年,就讓方苞選編「四書文」,又任命他做「三禮館」的副總裁,負責編訂「三禮」,就是《周禮》、《禮記》和《儀禮》。至此,方苞的人生達到了頂峰。

方苞奉旨修書的地方,他任修書總裁的辦公室,就在武英殿西北的浴德堂。(《清宮述聞》)「浴德」一語出自《禮記·儒行》,「儒有澡身而浴德」,就是說要洗澡潔其身,沐浴清其德。浴德堂的建築,前為殿堂,後為浴室。殿堂不大,面闊3間,後檐牆上開有券門,內為曲尺形券洞,通往北側的浴室。浴室底部呈方形,長寬各4米,用乳白色瓷磚飾面;上部為圓形穹頂,正中開有一個直徑60厘米的通風采光口。浴室牆體厚1米多。牆外西北有一口井,是沐浴的取水源。浴室北牆外有灶屋,井水被引到灶屋內大鍋加熱後,通過鐵管流入浴室。浴德堂的興建和使用,史籍幾乎沒見記載,有學者認為是元代建築,也有學者認為是明代建築。關於它的功能,現有三種推測:

一說是,乾隆帝為香妃建的沐浴室。民國年間古物陳列所在此舉辦過香妃等畫像展出,更引發人們的遐思。故宮一些專家不同意這個說法,因為明朝皇宮就有浴德堂。

二說是,皇帝齋戒沐浴之處。故宮左路文華殿東側傳心殿內有大庖井,右路武英殿區又有浴德堂,正合古禮「左庖右湢(bì,浴室)」之說。

三說是,皇帝死後清洗屍體的場所。

在清代,浴德堂主要有兩個用處:一是武英殿修書、製版、印刷、裝裱的地方;二是清文臣修書、校書時值班的地方,如方苞曾在此校訂「四書文」和「三禮」。

方苞選錄明、清諸大家時文四十一卷,名為《欽定四書文》,「頒布天下,以為舉業指南」,就是給天下讀書人的欽定範文,相當於高考輔導資料彙編。這樣重要的工作,派給方苞辦理,可見其名望和才學之高。修「三禮」時,方苞推薦一位叫張甄陶的文人來做。對於一介布衣來說,獲薦與修官書,本是終身之幸,但張甄陶堅辭不就,反而請求入方苞門下,可見方苞的學問為士林仰望。

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方苞達到人生事業頂點,厄運接踵而來。乾隆四年(1739年)五月,晴天一聲霹靂,方苞被革去侍郎職銜、南書房行走、武英殿修書總裁等一切職務。乾隆帝命他「專在三禮館修書,效力贖罪」。方苞修書二十年,有大功,何以突然獲罪呢?據《清高宗實錄》記載,主要是因方苞犯下做官的兩件大忌:

第一件:泄密。《周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方苞與魏廷珍友善,魏守護雍正帝的泰陵。在乾隆帝召對時,方苞請起用魏廷珍。乾隆帝任命魏廷珍為左都御史,命未下達,消息傳出。乾隆帝派人調查,方苞原來住在魏廷珍北京城的宅子里。後來更查出,乾隆帝決定啟用魏廷珍,旨意還沒發,方苞就先搬出魏家。乾隆帝認為,方苞給魏廷珍騰地方,暗示魏廷珍馬上就要獲得重用。因方苞泄密,就傳旨訓斥。

第二件:徇私。方苞為庶吉士教習,負責散館考試。他已奏報並決定考試日期,但吳喬齡晚到,方苞請吳補考。乾隆帝起了疑心,派人調查,發現方苞從魏廷珍家搬出後,住在吳喬齡家。乾隆帝認為,方苞受吳喬齡請託,以權謀私,斷不可用,降旨詰責,削侍郎銜,仍在武英殿修書。

在乾隆帝看來,方苞「泄密」與「徇私」——「其不安靜之痼習,到老不改」。於是天顏震怒,時年72歲的方苞,被一革到底,「白衣修書」的往事重現。乾隆帝這下氣得不輕,過了數月,下旨斥責一名御史,竟然扯上該人「薰染方苞造言生事、欺世盜名之惡習」。又過了兩年,乾隆帝批評泄露朝廷涉密,又拿方苞做靶子,可見余怒未息。

乾隆七年(1742年),方苞分纂「三禮」中的《周禮》完成。皇帝賞給翰林院侍講品級頂戴,准其回籍。(《清史稿·方苞傳》卷二百九十)方苞回家後七年多,講學授徒,著文賦詩,雖少些官場熱鬧,卻多些文化成果。桐城人方苞治學「為古文正宗」並提倡「義法」,爾後劉大櫆提出「神氣」,姚鼐再力倡「義理、考據、辭章」——就是觀點、材料、文章,今人仍受啟發。他們開創「桐城派」,被尊為「桐城派三祖」,影響廣泛而深遠。如今在安徽桐城,仍留下「桐城派」的遺迹和佳話。

對方苞來說,武英殿修書的經歷,成就了仕途的頂峰,而對同時代的陳鵬年來說,三度奉旨入武英殿修書,卻成了仕途遇險時的避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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