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講 保和殿試 二、金榜題名

在殿試中,由皇帝親自出題,提出有關時政和策略的問題,叫作「策論」。一般說來,殿試不會再有淘汰,只是根據皇帝親自甄試,重新安排一下名次而已。例如清末會試第一名(會元)譚延闓,殿試後卻成了二甲第三十五名(賜進士出身),而劉春霖卻中了狀元。那麼,金榜題名,是按照什麼標準來決定呢?

這裡要澄清一個誤區,即殿試要以文才論高下。其實,會試、殿試,文章高下雖同考試結果有關,但並非決定性因素。真正要緊的是書法。比如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的探花劉鳳誥,殿試那天,太陽落山,他還沒有完卷。這自然是違反考場紀律的,惹得監考大臣要轟他出場。幸好禮部尚書常青見他書寫工整,書法秀勁,讓發給蠟燭,由他寫完!幾天後發榜,劉鳳誥名列一甲,高中探花。與其說是常青慧眼識才,不如說是一筆好字救了劉鳳誥。(昭槤《嘯亭雜錄》)但好事多磨,相傳乾隆皇帝見到劉鳳誥時,發現此人其貌不揚,一眼大一眼小,不大喜歡他,就當場出對子考他,劉鳳誥當即應對。

東啟明,西長庚,南箕北斗,朕乃摘星手。

春牡丹,夏芍藥,秋菊冬梅,臣為探花郎。

乾隆帝以四方星宿入題,「摘星手」一語盡展帝王氣象;而劉鳳誥以四時名花應對,「探花郎」更是一語雙關,堪稱妙對,傳誦至今。劉鳳誥後來官至兵部侍郎,參與纂修《清高宗實錄》,道光年間過世。

又如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的進士徐樹銘,考試時已經完卷,還沒有上交,卻急著上廁所。他見身旁站著一位少年,就求道:「勞駕代為關照!」隨即匆匆而去。少年翻閱他的卷子,見書法工整,非常欣賞,於是默默記下了「徐樹銘」這個名字。這位少年就是後來的咸豐皇帝。不久,道光帝去世,咸豐帝登極,隨即多次超擢徐樹銘。(《凌霄一士隨筆》)一筆好書法,天子知遇恩。徐樹銘後考取庶吉士,又點了翰林,步入陞官快車道,曾官拜工部尚書。

有清一代,科考以書法論高下,考卷多以楷體書寫,因此有「楷法取士」的說法。這就帶來兩個後果:一方面,考生唯恐字體不合讀卷官喜好,於是一味求穩,泯滅個性。日久天長,形成所謂「館閣體」。這種字體看起來千篇一律,用在抄書的工作上(比如編修《四庫全書》)或許合適,對於有才華、有見地、有個性的考生則不啻災難。另一方面,考生為博得皇帝青睞,往往打探皇帝喜歡的字體,答卷時投其所好。如順治帝喜歡歐陽詢的字,當時的狀元就多有練歐體字的;康熙帝則喜歡趙孟頫、董其昌的字,於是寫趙、董體的字又成了中狀元的竅門。(王士禎《分甘余話》)偶爾遇到一個字寫得不好卻中第的考生,就會記在歷史上。

晚清學術大家俞樾,做過章太炎的老師,又是俞平伯(紅學家)的曾祖。他曾在《春在堂全集》里回憶說,自己從小就不練小楷,科考卻中進士。後來才知道,時任禮部侍郎的曾國藩為讀卷官,欣賞俞樾的文章,寧可打破規矩幫助他。俞樾一直活到86歲,官運並不順遂,卻成了一代學問大家。龔自珍卻沒有那麼幸運。龔有才華,書法不合「楷法」,雖中進士,卻未取庶吉士。有學者認為,龔自珍不滿之情,在過鎮江時溢於詩作:「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其實,雖說是楷法取士,可讀卷官卻未必個個是書法家。極端的例子,比如乾隆朝的重臣兆惠,出身滿洲正黃旗,漢文並不好。他率軍平定了南疆大小和卓的叛亂,班師回朝。乾隆帝龍心大悅,命他參與殿試閱卷。兆惠照實說自己漢文不行,乾隆帝倒瀟洒,對他講:「諸臣各有圈點為記,但圈多者即佳卷也!」可憐一屆苦練楷書的貢生,做夢也想不到要比試「圈多圈少」!道光時,大學士托津漢文也不熟練,同樣奉命閱卷。他乾脆請同事代閱代評,而且把這告訴監考官,毫不避諱。(《十朝詩乘》)看來讀卷官首先是一種待遇,其次才是職務吧。

殿試點甲,讀卷官只有建議權。最後還是皇帝說了算,並不需要解釋理由。既然信息不透明,各種傳說就多了起來。比如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殿試,秦鳴雷奪魁,吳情為探花。有人說,本來狀元是探花吳情的,可是此人運氣不佳,名字和「無情」諧音,俗話說「無情無義」,嘉靖帝聽了「無情」兩個字很不舒服。加上當時大旱,嘉靖帝正在祈雨,夜裡夢見打雷。於是「秦鳴雷」的名字成了吉兆,讓他撿了個便宜。當時流傳一句打油詩:「無情舉子無情帝,鳴雷只好撿便宜。」文章好,不如書法好;書法好,不如名字好。類似傳說還有,清末恩科狀元劉春霖,也是因那年大旱,慈禧太后盼天降甘霖,就點了劉春霖為狀元。清朝末科(不算恩科)狀元王壽彭,也有故事。

王壽彭,山東濰縣人,家在南關新巷子。兩歲時,鄰居曹鴻勛於光緒二年(1876年)中了狀元。曹家很窮,據說高中之時,報子到他家裡報喜,家裡沒有錢招待客人飯菜,更拿不出賞錢,還是鄰居們幫忙現湊的。也許是榜樣的力量無窮,27年後,王壽彭保和殿試,欽點狀元,入翰林,授修撰。濰縣城裡一條長不過百米、寬不足三米的小衚衕,二十多年間,連出兩狀元,曹王兩府,南北相對,無比榮耀。可是流言也就傳開,說王壽彭之所以中第,因名字有「壽齊彭祖」的吉祥之意。讀卷官為討好即將七十大壽的慈禧太后,就故意將他的試卷放在最上。慈禧一看果然高興,就點了王的狀元。王壽彭聽說,當然不服氣,寫首打油詩來回應:

有人說我是偶然,我說偶然亦甚難。

世上縱有偶然事,豈能偶然再偶然。

換句話說,就算點狀元有些偶然,此前科舉的一路高中,難道都是偶然嗎?平心而論,能呈送慈禧太后閱看的十份卷子,肯定是篇篇優秀,水平在伯仲之間。所謂靠名字取勝的說法不僅沒有根據,而且也不能否定王壽彭文才書法俱佳的事實。在毛澤東的遺物中,就有一方銅盒裝的硯,盒蓋上有王壽彭的題字,被有關部門定為國家二級文物。王壽彭中第後,被清政府派往日本學習,考察政治、教育和實業。日本之行影響了他的後半生。1925年,王壽彭出任山東教育廳廳長,兼山東大學校長。他在任上雖做了些尊孔復古之事,有些不合時宜,但也能聘任留學東西洋的知識分子執掌法、工、農、醫等學院,兼取科舉出身的經史學者,新舊結合,使山東大學頗有生機。

殿試還有故事。著名文學家袁枚(1716—1798年),浙江錢塘人,他少年異稟,聰明過人。乾隆元年(1736年),弱冠二十,被薦參加博學鴻詞科考試,以「年最小,試報罷」。四年(1739年)又參加殿試,中二甲第五名進士。他得意地說:「霓裳三百都輸我,此處曾來第二回!」(袁枚《隨園詩話》)就是說,四年之間,兩入殿試。袁枚雖為庶吉士,但無意做官,「卜築江寧小倉山,號隨園,崇飾池館,自是優遊其中者五十年。」(《清史稿·袁枚傳》卷四百八十五)他出遊山水,為文辭歌賦,名流造訪,歲無虛日。著《隨園集》等三十餘種,盡享天年,壽八十二。這是讀書人的另途。但大多進士還是選擇——走仕途,入翰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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