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幾支連隊剩餘的傷員和醫護人員以及後勤人員已經出發。他們先通過坑道前進三百米左右,然後需要通過一段長約五六百米沒有掩護的露天塹壕和一條小溪才能到達下一層防禦陣地的前沿塹壕。

當我們準備跟隨剩餘的作戰人員後面走出山丘腳下的坑道時,我疲憊地把老柳放在一邊的石頭上休息一下。我的體力已經透支多時,現在直感到陣陣的暈眩。

「怎麼了?」回覆神志的衛生員在一旁關切地問道。

「沒事,只是有些體力透支。」我慘笑著回答。

「堅持一會兒,蹚過前面那條小溪就到對面陣地了。看,有我們的人在接應。」衛生員安慰地說道。

「這仗打得真窩囊!」

老柳看上去氣色很糟,兩眼也沒有平日的神采,加上滿臉黑糊糊的硝煙和亂蓬蓬的絡腮鬍子茬,整個看上去像個糟老頭。

看來,一天之內兩次後撤對老柳的信心打擊不小。不僅僅是老柳,今天整條防線上的戰士都被敵人強大的攻擊火力所震撼。這不是印象中敵人的模樣,在這裡戰鬥的很多人是頭一次參加與敵人主力裝甲部隊正面作戰。包括我在內,誰也想不到我們這樣嚴陣以待地死守防線,在敵人面前卻如此不堪一擊。今天這仗下來,我們一退再退,而且是幾乎全軍覆沒後的剩餘者。

「我們撤不了了。」老柳看著外面冷冷地說道。

天空中響起炮彈滑行的呼嘯聲。

「敵人炮火攔截!」

老柳無力地指著外面說道。

我們三個人齊刷刷朝老柳指著的方向看去。

敵人發現我們的動作了,我們的退路已經變成火場。透過夜視儀,我看見幾個正在行進穿過露天塹壕的戰士四散躲避敵人突如其來的綿密炮火封鎖。

顯然,敵人通過無人機或者其他的探測器發現了我們這支沒有注意行進隱蔽的部隊的行蹤。

在幾乎是地毯式的轟炸下,沒有任何有效防護的步兵們與待宰的羔羊無異,很快,來不及隱蔽的人被炮火吞噬。

「被敵人發現了。媽的!我們的火力支援怎麼會被鬼子壓制下去?」

衛生員的臉色也變得鐵青起來。

我趕快架起老柳的手臂轉身撤進坑道里。其他還沒有走遠的戰士也不得不向坑道入口處跑來躲避炮火,坑道口一片混亂。

「沒法不被發現,僅僅在陣地前面留些小股部隊牽制敵人的打法只能應付上個世紀70年代以前的敵人。我們現在面對的是群裝備了擁有合成孔徑雷達聯合星偵察指揮飛機的對手,更不用說這漫山遍野撒布的戰場感測器和架在高處的戰場雷達。沒有合適的電磁掩護想進行這樣的地面運動等於找死。」江壘倚在牆上喃喃說道。

「你是哪個連隊的?怎麼在這裡動搖軍心?」

大家被後面嚴厲的斥問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指導員老默。老默架著炮排排長吳賁,身上背著自動步槍。在他的後面,站著幾個連里的戰士,黃彪也在裡面。

一看是指導員,我厭惡地別過頭去看著外面的戰況。

「現在不是爭吵的時候,我是步兵二連連長,大家聽我指揮。」

從坑道里退回來的一名軍官打斷了指導員的質問。

我們現在已經沒有安全撤回後面一道防線的機會了,剩下還能戰鬥的戰士迅速被步兵連長組織成幾個戰鬥小組,陣地就是這裡交錯的坑道。傷員和後勤人員被安置在靠近後側陣地的坑道出口附近。

坑道前部與敵人交火的戰士暫時頂住了進攻,槍聲和手雷的爆炸聲緊一陣疏一陣地響著。作為預備隊,我和老柳、江壘、程小柱等十來個人蹲在山後的坑道邊。

敵人的火力已經完全控制了這個山丘,他們已經佔領山頂的表面陣地,現在正逐層掃蕩,試圖把堅守在半山腰和山後坑道的中國軍隊徹底消滅。

透過夜視儀,我看見敵人後續梯隊的裝甲部隊在遠程炮火和直升機群的掩護下已經向我們後面陣地開始試探進攻。敵人出動的工程車輛正在慢慢地開闢著前進通道,猛烈的炮火將後面我軍的阻擊陣地轟得滿山通紅。

看著被敵人切斷的退路,我們陷入了漫長的等待。上面的敵人耐心地控制著制高點,一步步地壓縮著我們活動的範圍。隨著傷亡的增加,我們控制的區域越來越小,當我們作為最後的預備隊投入戰鬥的時候,敵人距離我們休息的位置只有六七百米的距離。

倚靠在坑道轉彎處的大石頭後面,我們與包抄過來的敵人士兵對射著。

鬼子很狡猾,他們不會盲目地向前突,只是在後面一刻不停地掃射,投擲手雷,或者配合火焰噴射手壓制我們的衝鋒槍手。為了防止敵人的火焰噴射器手的噴射,我們只能不停地點射。

在步兵連長的指揮下,非作戰人員包括傷員和後勤人員的武器彈藥早已被全部集中起來,現在只有射擊技術優良的戰士才能優先獲得補充。郭永把他的機槍給玩瘋了,連躲避在甬道邊隱蔽隔間里的鬼子都會被他用跳彈打中。他和老柳兩個人交替掩護著在坑道中殺進殺出,將敵人死死拖住,半天都無法前進一步。老柳喜歡邊打邊吼叫,而郭永卻始終閉著嘴,只是光著膀子露出駭人的胸膛平端機槍衝刺滾爬。

敵人步兵已經突進到距離我們這裡不到五百米的位置,是個窄窄的坑道甬道,雙方隔著掩體互相對峙。沒有重型裝備掩護,敵人一時還無法突進來。

還是匱乏彈藥,我們的火力點無法堵住所有路口。僵持兩個小時後,防禦圈逐漸縮小,而敵人的火力也越來越密集。

我的彈藥早已消耗殆盡,只能撤下來四處搜尋有無遺漏的子彈、手雷或者哪怕是地雷等傢伙,可是找半天連顆手槍彈都沒有找到。我氣得一屁股坐在坑道口看著後面被敵人覆蓋炮火轟得幾乎沸騰起來的二線防禦陣地。

「媽的,小鬼子彈藥多得用不完。我們這裡倒好,子彈要數著用。操!」

旁邊一個停下來的戰士怒罵道。

「預備隊誰還有子彈?什麼子彈都行!」

是撤下來的郭永在說話,他手裡的輕機槍已經空膛。

「我這還有。」

黑暗中程小柱怯生生地把手裡的彈匣遞過去。

「還有嗎?」我湊上去問道。

「老衛,我這裡還有十幾發,你都拿去。」

旁邊江壘把一個帶血的彈匣遞了過來。

「哪來的?」我問道。

「從個犧牲的戰友遺體上找到的。你槍法好,就替他報仇吧。」

江壘把彈匣塞進我的手裡。江壘已經疲憊不堪了,被硝煙熏黑的臉上流淌著汗水。

還是全部交給郭永吧,班用機槍和自動步槍的子彈通用。

「郭永,你這是幹什麼?」

看見郭永在堅硬的石頭上挨個摩擦著子彈彈頭,江壘詫異地問道。

「改成達姆彈!你們兩個一起來幫忙,把彈頭全部磨鈍磨平!」

幾分鐘後,滿滿一個彈匣的尖頭子彈全都改成達姆彈,插上彈匣,郭永扭頭殺回坑道中去。

有傷員需要救護,我和江壘也跟在郭永後面衝進硝煙中。

郭永加入戰鬥後,敵人的火力迅疾被打壓下去。端著機槍不時趁著鬼子掃射的間歇猛然起身點射,幾乎不用瞄準,郭永每次射擊都有某個活動目標被擊中。

「鬼子上防化兵了!注意火焰噴射器!快撤!」

黑暗中前面的狙擊哨位上傳來一聲驚呼。

被激怒的鬼子開始在槍榴彈的掩護下使用火焰噴射器掃射,狹小的坑道里是無法躲避火焰攻擊的。我們只能節節後退到一處岔道口。

「程小柱!快走!」

指導員的喊聲。

在另外一個岔路上負責壓制掩護的程小柱受傷了。

因為受傷,他的行動速度太慢,一個人躲在淺窄的甬道貯藏室里,剛出來就被鬼子槍榴彈破片擊中,哭喊著倒在地上。

指導員焦急地喊著程小柱的名字,郭永則不顧危險站出去掃射掩護。

「程小柱,快爬過來!」

指導員幾乎要衝上去,被黃彪一把拉住。我們這邊的岔路口也被鬼子密集的火力壓制著,要跑過去,必須穿過一段十多米長被鬼子火力覆蓋的路程。

程小柱邊哭著邊慢慢朝我們這邊挪過來。

我的步槍已經空膛,只能幹瞪眼。

快了!程小柱已經爬到拐彎的地方,我們能看見他在火光中映在坑道牆壁上的影子,後面是不斷追逐上來的火焰。

「來人啊!快救我。」

從我身後,一個人躥了上去。

是指導員!

他奮力朝敵人射擊壓制的方向扔出一顆手雷。

指導員飛快地彎腰跑過危險路段,他肥胖的身體居然如此靈活。

「指導員,別丟下我。」

看見指導員,那邊程小柱還在哭喊著,聲音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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