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恍惚中我感覺好像躺在夜空下鬆軟的草地上,旁邊的自來水龍頭沒有關上,正在潺潺地流著水。

「水!有水!我想喝水!」我好像聽到自己近乎呻吟的微弱喊聲,於是試圖睜開眼尋找水龍頭的位置,可是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睜開眼睛。

「老衛,再堅持一會兒。」

旁邊有人在我耳邊輕輕說話。

是誰在和我說話?怎麼好像離我很遠?我還活著嗎?我這是在哪裡?

我昏昏沉沉地亂想著,各種各樣的幻覺在我腦海里升騰,漸漸,我再次睡去了。

「他現在只是暫時性嚴重貧血和體液pH值紊亂,有些虛脫,我們給他注射些葡萄糖和鹽水就沒問題了。剛才我把一下脈,已經脫離危險了。同志,你就放心吧!」

是個女人的聲音。我慢慢睜開眼睛。

「我們這是在哪裡?」我終於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

「老衛,你醒過來了!嘿嘿。」

轉頭一看,是黃彪在我身邊。

「這裡是炮兵陣地,我們現在轉移到他們的坑道里。」黃彪高興地搓著手回答我,嘴巴高興得都咧到耳朵邊上。

「傷員都過來了嗎?」我問道。

「一個都不少!」黃彪現在只顧傻笑。

我試圖坐起身來,發現自己還是渾身發軟。

抬頭看著坑道頂端的應急燈我喃喃說道:「那就好。」

「排長他們和一連十幾個人也都安全撤過來了。」黃彪安慰著繼續說道。

我的嘴裡泛起一陣苦澀。一個加強營的兵力,五百多條漢子,加上傷員才只剩下一個排。只是一個白天的戰鬥啊!如果按今天這樣的打法,用不了幾天的工夫敵人就會長驅直入地與被我們圍困的第八集團軍群會合。到時候別說合圍消滅敵人,我們這些還在外線苦苦支撐的部隊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鬼子來個反包圍。怎樣才能抵擋住敵人如此兇猛的連續進攻呢?沒有有效的後勤支援,我們還能堅持多長時間?

「有水嗎?」我問道。

女衛生員遞給我一個水壺。我開始貪婪地大口喝著,溢出的水洇濕了胸前的衣服。

「外面情況怎樣?」我向黃彪問道。

我抬表看一下時間,現在是晚上九點半,我已經昏迷兩個多小時。

「不太好。敵人現在已經佔領我們營的表面陣地,現在正向這裡的炮兵陣地攻擊。團里設置的第二道防線已經全面接敵,聽炮兵連長說,我們團現在的防線被敵人拉長,要堅守住,難度更大。」

黃彪直直地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這時,外面響起連珠般的爆炸聲。

「老衛,你就在這裡休息。我上陣地去。」

黃彪說完提起槍跑了出去。

我環顧著坑道里,這裡是臨時的傷員救護點,四周躺著炮兵連和剛從前面陣地轉移過來的步兵連隊的傷員們。我數一下,大概有四十多名戰士。女衛生員正在角落裡給一個戰士固定炸斷的腿部。醫藥箱放在衛生員的腳邊,箱子打開著,裡面的醫療器械在應急燈光下反射出淡淡的金屬光澤。在坑道的盡頭,一個靠牆坐著的戰士在輕輕地咳嗽,旁邊的衛生員正在拍擊著他的後背,大概是喝水嗆著了。

我的眼光定定地注視著角落裡扔在地上的一頂鋼盔上,鋼盔的迷彩襯布已經被什麼東西劃破,鋼盔的固定帶浸滿鮮血和灰塵,固定帶已經有些發黑。我開始猜誰是這頂鋼盔的主人。

一個戰士急匆匆跑進來:「還有衛生員嗎?趕快上陣地!」

兩個衛生員沒有發話,快速收拾完東西後跟隨那個士兵消失在坑道盡頭。

「上面緊張?」我著急地坐起來,感覺自己好像恢複些元氣,只是腿有些發麻,於是我扶著床試圖站起來。剛直起腰,感覺眼冒金星,不得不坐下大口地深呼吸。

坐在床邊上,好半晌我才恢複清醒。

得上去!

我咬牙再次站起身來,這次不敢動作太快,慢慢地直起腰。離我不遠處的角落裡一把衝鋒槍靠在牆上,我徑直走過去。槍是完好的,彈匣里還有子彈。我轉身尋找自己的鋼盔,沒找著。我拾起剛才看到的那頂帶血的鋼盔扣在頭上向坑道外面走去。

路過坑道口的時候,我看見一個傷員手中的單兵夜視儀。

「老兄,能把你的夜視儀借我用一下嗎?」我湊著笑容問道。

頭上纏著繃帶的傷員看了我一眼,把他的夜視儀遞給我:「記得還給我。」

「沒問題。」我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向表面陣地。

「穿甲彈!我要的是穿甲彈!快一點!」

剛走到坑道的盡頭,我看見幾個炮兵正在手忙腳亂地操作100毫米反坦克炮,一個士官正焦急地拍著手指揮他的炮兵班。

敵人佔領對面的山丘後正從我們連隊的陣地上用自動榴彈發射器壓制我們炮兵的射擊,透過夜視儀我隱約看見,敵人如同碩大蜘蛛般的坦克正翻上山丘頂端向縱深進攻。

「目標921米,放!」

士官指揮的火炮吐出一縷火舌,巨大的後坐力震得壓在炮架上面的士兵彈起來,炮位上塵土飛揚。

「快!快!下一發!」

在士官的催促下,幾個炮兵動作迅速地不停開火。

敵人密集地壓制火力打在火炮陣位外面的水泥掩體上,崩出無數碎片。

「不用怕敵人!繼續!目標934米,放!」士官聲嘶力竭地指揮著火炮攻擊。

我提著槍彎腰向半山腰的狙擊陣地走去。

敵人步兵的機槍和自動榴彈發射器正向我們這裡的陣地傾瀉著彈雨,鬼子直升機當然不會錯過這場表演,不停地繞著山丘頂部旋轉開火。我們的表面陣地上現在已經是火光衝天,我頭上戴著的老式夜視儀被干擾得幾乎失去作用。

旁邊一個衛生員背著個滿身鮮血的戰士匆匆跑進坑道,接著又是一個。

反坦克炮兵陣地上的戰鬥已進入白熱化。

看來,敵人是鐵了心要在今晚突破我們團的防禦戰地。趴在塹壕里,我從夜視儀看見對面山頂上已經有好幾輛熊熊燃燒的敵人步兵戰車和坦克殘骸。這個反坦克炮兵連的陣地位於我們步兵陣地的側後方,可以打擊敵人從我們步兵陣地左側進攻的裝甲部隊。現在這兒成了前沿陣地,敵人源源不斷湧上來的坦克和步兵戰車正準備翻過被他們佔領的步兵陣地向我們步兵團縱深陣地穿插。幾門設置在右面陣地上的100毫米反坦克炮看來已經給敵人造成了巨大的傷亡。反坦克炮的陣地構築了厚實的鋼筋混凝土掩體,火炮則深深地躲在掩體後面,雖然射界受到限制,但是敵人無法直接摧毀火炮,而且,反坦克炮本來就是打算直瞄射擊的。

敵人炮兵聯絡員召喚的重型遠程火炮的一群炮彈這時落下來,陣地瞬間被155毫米榴彈炮彈巨大的爆炸籠罩住。

我埋著頭等待著炮擊的結束。

掩體周圍的泥土和枕木被炮彈的爆炸一次次地高高拋起又重重地落下。濃重嗆人的硝煙在掩體里飄散,爆炸形成的衝擊波激流卷揚著,掩體里好像在刮猛烈的沙塵暴一樣。

等敵人這一群炮彈的爆炸結束後我抬起頭。周圍的景緻讓我大吃一驚,離我不遠的一段頂部覆蓋有工字鋼的塹壕被直落在它上面的炮彈轟塌了,已經變形的工字鋼直挺挺地立在塹壕里。不知道裡面有沒有我們的戰士,要是有,說不定會給這工字鋼釘死在地上!

老式的夜視儀終於發揮作用了,山腳下正在蠕動的敵人步兵淺綠色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鬼子開始進攻了,設置在對面山頭上的火力支援點不斷地把小口徑榴彈和迫擊炮彈傾瀉在四周的防守部隊陣地上,更遠處的自行火炮則壓制著我們陣地四周援軍可能經過的線路。

在這裡方圓幾平方公里的範圍內,敵人的直升機已經沒有多少來自地面的威脅,三架一組的直升機火力壓制群在他們航空協調員調度出來的戰鬥空域里來回逡巡,試圖尋找到可供一擊的獵物。

我透過紅外夜視儀看著黑暗中正在沿著塹壕和水渠向我們陣地接近的敵人步兵,由於被覆防紅外作戰服,鬼子步兵綠色的身影扭曲變形難以辨認。

「怎麼敵人忽然變得頭腦清晰起來?」

看著鬼子進攻部隊有條不紊的戰術動作,我開始感覺不妙。

按道理,經過一天的攻堅戰,鬼子應該在進攻節奏上予以適當的調整。白天歇斯底里的進攻損失如此多的地面進攻部隊,無論如何應該用後續梯隊替換白天苦戰一天的先頭突擊群,至少敵人應該暫時做出防禦的姿態以爭取休整和調整作戰序列的時間,並且重新對他們早先確定的進攻路線上對手的防禦情況進行偵察,擬訂新的作戰計畫。

可是,敵人現在根本就沒有出現掉換作戰序列而出現的火力減弱或者哪怕是暫時的隊形混亂的跡象。和早上開始的對峙相比,眼前的鬼子忽然好像開始變得成熟穩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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