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凌晨三點,鬼子開始覆蓋轟炸。

攔阻炮火擋住退路,我們只能在高地下面不遠的一個臨時防炮洞隱蔽。

M270火箭炮和155毫米榴彈炮又把我們這片陣地來回犁了幾遍,差不多半個小時才結束轟炸。

炮擊結束後,周排長伏在塹壕邊緣用夜視儀查看前面的敵人。

敵人是一支裝甲小分隊,大概是擔任戰場穿插偵察任務的。一輛履帶式步兵戰車,一輛輪式戰車,還有大約一個班的步兵。他們佔據了兩棟路邊的建築物,正朝兩側實施戰鬥警戒。

耳機里全是我們戰士大聲的叱罵和叫喊聲,夾雜著密集的槍炮交火爆鳴。

我從塹壕里探頭向高地看去。

上面高地已是一片炮彈的爆炸聲和步槍的掃射聲。

高地上的戰士們已經進入短兵相接的搏鬥。

怎麼辦?

在鬼子據守的建築物後面是一片空曠的開闊地,而在這片開闊地的盡頭就是市區邊緣的居民區稠密的樓群。

我們只要越過這一片開闊地沖入居民區就安全了。

周排長召集那三個還能戰鬥的士兵低頭在塹壕里商量。

除了一條淺淺的排水溝穿過建築物,鬼子周圍沒有地方可以隱蔽接近。

大家手裡只有步槍和手雷,沒有反裝甲火器,我們無法強攻。鬼子雖然注意力還在西面,但萬一被其他位置警戒的敵兵發現就慘了。

況且還有三個受傷的同志要帶上。

塹壕里一片愁雲。

雨比剛才更大了,在沉沉的夜色里,稠密的雨滴落在鋼盔襯布上又匯成溪流垂淌在我的肩膀上,左手傷口被雨水浸泡後發出陣陣刺痛。在我臂彎里的張廷玉早陷入了昏迷,我和另外一個重傷員勉強支撐著他垂死的軀體。

他的身體正在逐漸變冷。

必須突擊!

商量了一會兒,周排長他們決定借著夜色與大雨的掩護爬進水溝摸到鬼子身邊去發動偷襲。

目送著戰士們逐個消失在雨幕中,我緊緊地用完好的右手抱著張廷玉的頸脖。

一場漫長得沒有盡頭的等待,在大雨滂沱的夜色之中。

隱約中耳機里居然傳出布衣低聲飲泣。

布衣哭了!

獨自一人,在黑暗陰冷的彈藥室里。徜徉在死亡的邊緣,沒有同伴,沒有光明。

他在哭!

懷裡摟著垂死的戰友,雙腳又被塹壕里冰冷的積水浸泡,我在夜雨中禁不住瑟瑟發抖。

我想和布衣說些什麼,可剛張開嘴,一股鹹鹹的雨水流了進來。大腦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安慰他。

如果坐在那裡的人是我,那我會怎麼樣?

我再也無法從哽咽的喉頭擠出一個字。

後面高地上的炮火聲突然小了許多,借著閃光我影影綽綽看見鬼子的坦克和步兵戰車的身影出現在高地頂部,一輛接一輛。

通話器里沒有任何響動。

李瑋、姜野還有江壘他們,都犧牲了?

當我感覺自己顫抖的雙腿再也無法支撐身體準備躺回塹壕的時候,突然高地上空爆發出一束鮮艷燦爛的金屬射流。

是的!

還有人在戰鬥!

在刺眼的金屬射流光線里,我看見一輛59式坦克像脫韁的野馬穿過雨幕從高地後面的寬闊的塹壕中衝下來!

是姜野他們,還活著!

「我操你們這些王八蛋!」

此時耳機里突然傳來布衣聲嘶力竭的怒吼聲。

高地升騰起一股巨大的火光煙霧,整個山丘頓時籠罩在一片巨大的火球當中。攀緣上高地頂部的鬼子裝甲車和坦克被這瞬間爆發的巨大火球吞噬,碩大的鋼鐵戰爭機器被火球高高拋起四散翻轉,如同火山口迸飛的石塊一樣。

布衣,一路走好。

緊閉雙眼將頭盔緊緊頂在塹壕的土壁上,我死死地攥著拳頭,任憑指甲深深地刺入手掌之中。

把右手撐在塹壕邊上的泥水地里高高地撐起身體,我感覺自己早已冷卻的血液此時又被火球點燃。

姜野那輛坦克順著斜坡很快衝下來朝我們這邊狂奔而來。守在我們前面的敵人大喊大叫著掉轉炮口準備瞄準。很快,鬼子的步兵戰車發射了一枚「陶式」導彈,導彈拖著長長的尾焰撲向姜野駕駛的那輛59式坦克。

敵人的輪式戰車也開始射擊,不過由於我們那輛坦克速度很快,路線又曲折不定,炮彈始終沒有打中。

就在鬼子起勁地向坦克開火的時候,摸到他們邊上的周排長開始動手了。

一顆手榴彈準確地把敵人的導彈發射器炸上天。朝姜野飛去的導彈失去控制後一頭扎在一棵樹上爆炸了。

我們其他潛伏著的士兵也同時突然躍起,一個戰士跳上鬼子的輪式步兵戰車,把手雷從鬼子沒合上的頂蓋里扔了進去。

輪式戰車閉上了嘴。

其他的戰士朝鬼子步兵瘋狂地近距離掃射。

敵人被從旁邊突然冒出的我們的步兵打個措手不及,頓時死的死,傷的傷。那輛M2步兵戰車開始發動引擎企圖逃離戰場。

我們的坦克以飛快的速度逼近鬼子。

敵人的步兵戰車瘋狂掉轉車身試圖逃往建築物後面,匆忙中把躲在自己後面的一個步兵碾倒。

敵人戰車邊轉向邊用30毫米機關炮轟擊坦克,有幾發炮彈打中了坦克。

可是這種小口徑榴彈對59式坦克不起作用,只是在坦克炮塔上激起一團火球。我們的坦克在行駛到距敵人戰車只有百多米的時候突然停止,李瑋從炮塔里伸出頭來,手上擎著一部火箭筒。

略略瞄準後少校把火箭彈發射出去。穿過夜雨,火箭彈很快追上鬼子的步兵戰車。

轟的一聲,這枚重型火箭彈利索地扎進步兵戰車撕爛了車頭和炮塔。

我長出口氣,懸著的心落回肚子里。

周排長沖李瑋他們喊叫擺手,接著幾個士兵朝這邊跑來,把我們背上接到建築物旁邊。

「趕快走。」李瑋下令道。

「少校,這輛輪式戰車還可以用。」

在兩三個戰士幫忙把鬼子屍體從車裡拖出來後姜野試著發動戰車,還可以用。

「那趕快把傷員轉移到車上去。我開坦克在前面開路。」李瑋說道。

大家七手八腳的把我們四個傷員抱上輪式戰車。

江壘被少校抬到我的身邊,他也受傷了。

「張廷玉!老張!」

側卧著的江壘試著企圖喚醒他。

張廷玉僵硬的身體在江壘的拍打下沒有任何反應。

我伸出冰冷的手按住他的頸動脈。

沒有脈搏!

我再伏身趴在他的心臟處傾聽。

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我在瞬間沉入冰水之中,整個人木訥地靠在車廂上。

他死了!

虛掩的車後門有道縫隙,抱著張廷玉冰冷潮濕的屍體倚在車門,我默然地注視著漆黑的夜色。江壘不斷顫抖的大腿貼著我,冰冷僵硬;我們已經穿行在原來最繁華的市區路段上。

在鬼子的炮火轟炸下市區已經面目全非,到處都是殘牆斷垣。

曾經繁華一時的市區街道上堆滿被炸毀後坍塌的磚瓦門窗殘骸,街邊上牆壁露出焦黑的鋼筋水泥。遠處漂亮的湖濱小區別墅群早在猛烈的炮火轟炸下被夷為平地。

路過城市廣場的時候我發現廣場上原來的雕像已經被炸飛,原來雕像樹立的位置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炸彈坑。一張鐵皮捲簾門懸掛在殘破的郵政大廈大門上,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大廈頂部的通信高塔被炸彈掀落,斜斜地插在路中間。

街道上沒有一盞燈,不時有敵人的炮彈在遠處爆炸。

負責斷後巷戰的部隊正在構建工事,影影綽綽的戰士身影不時出現在周圍的建築物里。

整個城市已變得空曠死寂,毫無生氣。

天上還在下雨,路面不時出現巨大的彈坑。黑褐色的泥土被炮彈爆炸翻得到處都是,在雨水沖刷下道路更加泥濘不堪。

裝甲車和坦克顛簸著越過地面上的雜物,我緊緊抓住車裡的扶手,免得自己被甩出車外。

「又一座城市給他們毀了。」

旁邊一個戰士咬著牙恨恨地說道。

我們的車隊終於停了下來,隱約中我聽到外面有不少人的急促喊話聲。

「我們到啦,大家趕快下車。」

是少校的聲音。接著車門被打開。

借著坑道里昏黃的燈光,我打量著四周。

這是個大型坑道的進口,坑道高約三四米,面積約有兩個籃球場大小,坑道口停放著許多掛著迷彩防護網的卡車和吉普車,還有幾輛畫著紅十字的醫療車。坑道的四周被大型防護網遮蔽著,在稍高一些的位置上架著幾門高射炮,火炮也被防護網遮蔽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