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短時的寂靜,只聽見二人涕泣之聲。這時馬上青年卻又到那個金漆車座前去請示了。對於車廂內的那個神秘人物,寇英傑內心充滿了好奇,他好幾次向著車廂內看去,都有礙於深懸在車窗內那襲金色窗帘,而難能一窺廬山真面目。這一次,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看了過去。事情竟是這麼湊巧,就在寇英傑目光方自看過去的一瞬間,正好起了一陣風。風勢雖然不大,卻也不能算小,剛剛好能夠揭開那襲深垂的車簾。就在那襲金色的車簾猝然揭起的一剎那,寇英傑銳利的目光,已經直視進去。在他想像中,車廂內那個人,既然生有如此大的一雙兒女,必然是一個十分蒼老的年邁老人了。

事實上卻是不然,就在車簾揭起的一剎那,他所看見的,竟然是一個翩翩儒家仕子打扮的中年人物。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可是這一眼他卻看得十分仔細,那是一個白面微留短須,看上去頂多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給他的感覺是:冷漠、端莊,略帶有三分木訥的體面讀書仕子。這樣的一個人,說他是紳士學子,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如果要說他是武林中黑道人物,可就令人難以相信。寇英傑的這些感想,不過基於一窺之下而滋生,隨著那扇窗帘的合攏,也就再也難以一窺對方的廬山真面目。

他心裡正自在忖思的當兒,卻見那濃眉青年已領命回身,高聲向著伏地的兩名漢子宣道:「總座特別開恩,你二人謝恩速速去吧!」二漢子乍聞之下,懷疑身在夢中,呆了一下,才慌不迭地向著金漆車座頻頻叩頭稱謝,又轉過身來向馬上兄妹二人叩頭伏拜,行禮之後,雙雙站起來,搶躍上馬背,陡地帶過馬韁,急急策馬而去。

旁觀的寇英傑,看到了這裡才不禁舒了一口氣,他原本認為這兩個人多少會遭受到一些懲罰,卻想不到對方竟然這麼輕鬆地就放過了他們,未免有點出乎意料。

他似乎放心得太早了一點!

就在尉遲田與曹金虎的坐騎,方自策出的一剎那間,就見那個濃眉青年冷笑一聲,右手二指陡然向外一探,雖然是夜色里,卻仍然清晰地看見,自他一雙指尖,倏地飛出了一雙極為細小的銀光,細若牛毛的兩縷銀光,映著月色只閃得一閃,前行的尉遲田與曹金虎,已各自發出了一聲慘叫,雙雙由馬背上翻滾下來。

月夜裡,遠遠只見二人在地上叫囂滾翻了幾下,便不再移動。倒是那兩匹失主的坐騎,仰首迎著夜月,發出類似無主的悲嘶之色,形景倍覺傷情。

這番情景,看在寇英傑眼中,一時為之瞠然。

卻見馬上那個長發少女面色突變,含著責怪的口吻,轉向其兄道:「二哥,你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用『彈指飛針』取他們性命?」

濃眉青年冷笑一聲道:「父親授意我全權處理此事,無威信不立,這是我們鐵家門的信條!」說罷他舉了一下手,大群馬隊連同那輛金漆座車,俱都開始移動,浩浩蕩蕩直向前面行進。

現場只剩下兩騎人馬——寇英傑與那長發少女。

後者在車隊方自離開的當兒,徐徐策馬一直來到了尉遲田與曹金虎的屍身旁邊,她默默地無言低頭注視著地上兩個人,胯下坐馬頗不安寧地圍繞著兩具屍身轉著圈子,凌亂的蹄步,踐揚起朵朵黃塵。

她忽然冷笑一聲,原本的些微同情變化為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嘲,手上的馬鞭子,無意識地揮動著,小蠻靴用力一磕馬腹,突地掉過了馬頭,迎面卻撞見了寇英傑。

不知什麼時候,寇英傑也同時策馬來到了跟前。

四隻瞳子接合的一剎那,長發少女微微怔了一下,忽地帶住了馬韁。她蛾眉微揚道:「你!」

寇英傑抱拳道:「寇某方才承姑娘之情,得免遭難令兄之手,在此先行謝過!」

長發少女眸子向前面的馬隊瞟了一眼,大概認為還追得上,也就暫放寬心。盯著寇英傑,她冷冷一笑,輕啟白齒道:「既然這樣,還不快走你的,我哥哥可不在乎多殺你這個人!」

寇英傑這麼近看對方這個長發少女,越覺她膚如凝脂,風姿綽約,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平視自己時,那麼冷颼颼的,面對著她的蓋世風華,真使得你情不自禁地興起一番自慚。所幸寇英傑先已在內心,對於這幫子人有了人格上的否定,是以對她的敬慕大大地打了折扣,否則在對方冰容艷姿前,將會覺得無地自容。

平心而論,他活了這麼大還不曾與異性打過交道,漂亮的女人,也不是說沒有見過,可是十分出色的卻是不多。像眼前這個少女那等姿容,當真是畢生僅見。如果說拿來與他記憶所及的任何一個女孩子來比較的話,都有駕臨其上的趨勢,倒只有老人遺失的那個晶瓶上的美色佳人堪與一較,只是後者不過是空洞而抽象的一幅雕畫而已,自是缺乏真實的感觸。而眼前少女,卻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畢生少見的佳人。

長發少女臉上已微帶慍色,畢竟是「哪個少女不多情」,碰巧眼前這個寇英傑還不討人厭,她也就破格的沒有發作。「你這個人……」她眼波兒向著前面遞了一眼,回眸向寇英傑,笑嗔道:「你剛才說姓什麼來著?」

「在下姓寇,寇英傑。」寇英傑抱拳道,「敢請問姑娘貴姓?」

「這個……」仰了一下眼,她綳著微微的笑意,「你要問這些幹什麼?」

寇英傑道:「姑娘如有忌諱,在下也就不再多問,不過適才聽令兄話中提到鐵家門,在下推想,姑娘必然是姓鐵的了!」

長發少女微微一驚,那雙妙目在他臉上一轉,頷首道:「知道了就記在心裡,你剛才說的不錯,這是個忌諱,無緣無故地說出來,可是給你自己惹麻煩。孤零零的一個上路的人,幹嗎有好日子不過,給自己添麻煩,是不是?」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抱拳一拱,道:「謝謝鐵……」

「你看,」長發少女插口嗔著,「剛說你你就來了。記著,以後人前人後,千萬別提這個『鐵』字!」說到這裡低頭一笑,那雙略似含情的眼睛向著寇英傑看了一眼,「挺大的人了,這些還要我關照你嗎!」

寇英傑怔了一下,臉上有些靦腆。

「噫?」她忽然注意到那匹馬,「好漂亮的一匹馬!是你買的?」

「不,是在下捉的。」

「捉的?呀!別就是那匹叫黑水仙的馬王吧?」

「姑娘猜對了,就是這匹馬!」

「唉呀!我爹爹想死了這匹馬!」說著,她就跳下來,走過去細瞧著那匹黑水仙,又伸手愛撫了一下,臉上閃著極度的欣悅,「真美!真漂亮!」

抬起頭她看向寇英傑,由衷地贊道:「你真是好福氣,聽說張家口馬市上懸賞萬兩銀子要買這匹馬哩!」

「但是在下並無意出售!」

長發少女收回手,向前面看了一眼,忽然道:「光顧得說話,我要走了!」玉手輕翻,已拍向那匹坐馬的鞍沿,也就在她手面輕沾皮鞍的同時,嬌軀已雲也似的翻起,輕巧地騎上了馬背,那份利落可就不用提了。緊接著她右手一帶馬韁,胯下坐騎長嘶一聲,陡地調頭飛奔而去。可是那匹白馬方自跑出去丈許以外,她卻又突地勒住了馬韁,那麼俏皮而略似依依地回過頭來。

四隻眼睛再次地交接之下,寇英傑不知怎麼的只覺得臉上一熱。

「我還忘了問你,」她注視著他道,「你這是上哪兒去!」

寇英傑說道:「還說不一定,打算取道入關!」

「好!」姓鐵的姑娘含著淺淺的一抹笑靨,道:「也許咱們以後還會有機會見面。」把背後那頂皮帽子拉上來,像是逗樂又像是多情的,微微地擺了一下手,小蠻靴力磕馬腹。那匹神駿的白駒,馱帶著她臨別的情姿,一徑地去了。似是出弦的一支箭,卻是那般的醒目,在這即將破曉前的沉沉夜色里,那般不著痕迹地去了。

目送著她的背影,寇英傑有一種說不出的依依感覺。他到底並非性好漁色之人,當他的眸子轉回到地上的兩具屍體時,內心卻不禁又浮起了一絲傷感,和莫名的一番悲憤。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在他看來,眼前這兩個人,毋寧是為他而死,如果小五龍不是死在自己手裡的話,論罪降罰無論如何是輪不到他們兩個頭上來的。鐵氏兄妹與金漆座車的那個神秘人物,無疑必是武林中黑道上的一股可怕的勢力。由方才他所目睹的一切,進而推想,這鐵家一門,必然是黑道上一個極有威力的強大組織。

金漆車座內的那個文士模樣的人,必然是這個組織的魁首,足堪認定,只是這些人,忽然出現在邊遠的沙漠曠野地區,又是有什麼作為?

他雖然應該稱得上武林中人,畢竟他以往所過的日子太單純了。也許從今天開始,他已正式捲入了武林中複雜風險的漩渦里,只是畢竟這些體驗在他目前看來,都還太陌生,太不習慣了。為了表示他內心的一些歉疚,他把尉遲田和曹金虎兩具屍體埋在了沙漠里。

凌晨的寒意襲來,他已把這個工作做好,身上由於勞動出力的緣故,反倒感覺出暖烘烘的。陡然間天光大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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