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兵下太行山,縱橫馳騁晉冀魯豫 第五章 豫北反攻,兵鋒直搗「啞鈴把子」

「回顧半年多的作戰,不能令人滿意,很不令人滿意!」南京召開的軍事檢討會上,蔣介石拍桌子了。一杯剛剛滿上的白開水,「啪啦!」一聲摔在地上,震得人人心驚肉跳。這是蔣介石第一次承認戰局向不利的方向轉化,參加會議的人不知道他會把怒氣撒在誰的身上,個個低眉斂目,大氣也不敢出。

蔣介石掃視了一下眾人的神情,更加光火了:「沒有把共軍擊敗是失敗,是極大的恥辱!……為什麼沒能實現預期計畫?原因是多方面的,而對敵估計不足是釀成諸多失誤的一個重要原因。先是輕敵,受挫後又把敵人估計過高,由輕敵而驚慌失措。要知道,無論估計過低或過高,都要受到懲罰!」

說這番話時,蔣介石感到自己的心都在流血。曾幾何時,他信誓旦旦三至六個月消滅關內共軍。三個月過去了,六個月過去了,八個月過去了,關內共軍非但沒有消滅,反而越打越多,越打越強大了……

上個月展開的「魯南大會戰」,蔣介石是抱了很大期望的。開戰前,他傳諭陳誠:「魯南大會戰不單單是一個地區之戰。奪取臨沂,殲滅陳毅主力,打開沂蒙通道,山東的問題便好解決了。不單山東問題,蘇皖問題也解決了。這就可以把徐州和濟南的強大兵團調來,會同鄭州、西安、武漢五路大軍於中原,先滅劉鄧,橫掃華北,那麼孤懸於關外的共軍也就到了末日。所以說,此戰關係黨國命運,只准成功,不準失敗!」

沒想到,魯南會戰的部署尚未展開,劉伯承卻搶先一步發起豫皖邊戰役,一舉吃掉十幾個城鎮的守軍近萬人,不但牽制了鄭州綏署的主力不能去東調參加魯南會戰,而且使陳毅在山東集中兵力對付徐州綏署的部隊,導致萊蕪一役第2綏靖區副司令長官李仙洲被俘,整編第46師、73軍、12軍等7個整編師5萬餘人全軍覆沒。

消息傳來,軍界政界一片嘩然,要求陳誠引咎辭職。蔣介石下令撤銷徐州、鄭州綏靖公署,設立陸軍總司令部徐州司令部,兼管鄭州指揮所,由顧祝同坐鎮徐州,中原的事不要陳誠插手了。

機構和指揮系統調整了,下面的仗怎麼打呢?蔣介石發了一通脾氣,宣布了一堆任免命令,把這個問題提了出來。

該罵的罵了,該免的免了,人人都鬆了一口氣。尤其是抗戰勝利以來掛了空銜、丟了兵權的國防部長白崇禧,看到歷來受寵的陳誠終於吃了虧,心頭不免生出一些快意。此時站起來說道:「我認為,目前首要的問題,是要重新估價敵軍戰力,從這個基點出發,評價我們全面進攻的戰略是否現實,需不需要改變。」

白崇禧一語驚人,把鋒芒對準蔣介石制定的全面進攻戰略,著實讓參加會議的人出了一身冷汗。奇怪的是蔣介石並沒有發火反而平靜地問道:「健生,那麼依你的意見呢?」

「做一些小的調整。」白崇禧推了一下金絲眼鏡,「由全面進攻改為重點進攻。當然,全國有全國的重點,各大戰區有各大戰區的重點,不能籠而統之。」白崇禧賣了個關子,等待蔣介石的反應。

由全面進攻變為重點進攻,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個小調整簡直是在動大手術,蔣介石能接受嗎?

蔣介石出奇地平靜:「說下去。你認為全國的重點在哪裡?」

白崇禧把話拉開:「我認為,魯南會戰前兩個階段沒有把陳毅搞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劉伯承在中原策應。此其一。其二,自古以來,中原是兵家必爭之地,即所謂『得中原者得天下』,所以,全國的重點應該在中原。」

「好,好的。中原是我們爭奪的重點,一點都不錯的。」蔣介石不停地點頭,卻又話鋒一轉,「但是,我們馬上進攻的重點卻不是中原。魯南會戰受挫,固然是劉伯承在中原策應,反過來看,劉伯承那點兵力能竄來竄去,又是因為兩翼的策應。劉伯承一動,山東的陳毅准動,陝北的彭德懷又牽制著胡宗南,不能進擊劉伯承。由此可見,剪掉兩翼,將劉伯承孤立於中原,他就是想飛也飛不起來了。因此,我們下一步進攻的重點應該是中原的兩翼——山東和陝北,特別是要摧毀共黨的神經中樞延安!」

這年的黃梅天來得早,整月都是陰雨綿綿,滿街爛泥巴。進入6月,霧散雲開,大街小巷的梧桐樹展著新綠,賞心悅目。晴朗的天空下,國民黨政府的國防部顯得頗有氣度,青灰的樓門雖不甚高大,卻威嚴、肅穆。

國防部部長白崇禧主持的「慶功宴」正在這裡舉行。國民黨軍政要員齊聚一堂,正待舉杯暢飲。

然而,最後到場的蔣介石的一番嚴厲訓斥,卻使宴會草草結束,眾人不歡而散。

陸軍總司令顧祝同剛出宴會廳,參謀總長陳誠叫住他:「墨三,到總裁那兒去一趟。總裁召見。」

總裁辦公室並不寬敞,陳設也極清簡。一張笨重的辦公桌佔了屋子的1/3,愈發顯得斗室森然。

蔣介石問:「墨三,劉伯承寫的那些文章你看了沒有?」

顧祝同明白蔣介石指的是劉伯承的《論蔣軍致命弱點》《再論蔣軍致命弱點》。劉伯承論證:「無論哪一個軍事學說,守備兵力必須大大地小於機動兵力。蔣軍現在用於守備的兵力太大,既要以現存兵力進攻新地區,又要防守已佔領之城鎮,保護漫長的補給線。熊掌與魚不可兼得,必然顧此失彼……

「正是蔣介石這一錯誤戰略使我晉冀魯豫軍區能夠提前轉入新階段,把主動權拿了過來。現在蔣介石的兵力更顯薄弱,守備部隊全都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誰也顧不了誰。要想從其他戰場抽兵救援,只能剜肉補瘡。而我晉冀魯豫軍區均能互相配合策應,豫北、晉東南、晉西南、黃河兩岸、冀魯豫,隨便哪裡動一下,蔣軍便應付不暇、驚慌失措。現在,他們好像被釘在十字架上(指平漢路、津浦路和隴海路構成的十字形地區)動彈不得。」

顧祝同沉思片刻,答道:「我都看了,校長。」

「你說他用意何在?」

「共產黨慣用的一套。一是對內鼓動士氣,二是對我搞心理攻勢。至於什麼釘在『十字架』上,什麼攔腰砍去,說說而已,他是砍不動的。」顧祝同的話語里充滿了自信,沒有委瑣怯懦之狀。國民黨高級將領在蔣介石面前能有如此風采的,為數不多。

畢業於保定陸軍學校的顧祝同在1922年投奔孫中山時,便與蔣介石結識。1924年黃埔軍校成立後,蔣介石為校長,顧任戰術教官。此後無論是蔣桂之戰,還是西安事變,顧祝同均以他的善戰忠勇受到蔣介石注目。1940年,蔣介石親授顧祝同密令,製造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1946年5月,國民黨政府歸都南京,蔣介石以顧祝同取代何應欽擔任陸軍總司令。內戰爆發後,蔣介石一怒之下將連戰連敗的劉峙撤職後,把顧祝同放在鄭州,任鄭州「綏署」主任。實施對山東重點進攻之始,蔣介石又委派顧坐鎮徐州,成立陸軍總司令部徐州指揮所,統一指揮徐州、鄭州兩「綏靖」公署的部隊。

顧祝同雖受寵,卻不驚。他對部下「寬鬆」「大度」是出了名的。在第2師當師長時,他的部隊不禁嫖賭,只要作戰勇敢就行。每月借開會之名,宴請一次營以上軍官。連長明裡暗裡吃幾個空額,他從不追究。官兵違犯紀律,只要打仗是不怕死的,從輕發落。陣亡和傷殘軍官也能得到超規定的撫恤金。即使是退役多年的官兵有困難找上門,也使其不致空手而歸。因此,顧祝同受到官兵們的普遍擁戴。

蔣介石是欣賞顧祝同的,聽了他那番話,點了點頭。

顧祝同思忖,重點進攻的戰略導致中原兵力部署薄弱,總裁大概為此而憂慮,便說道:「校長,劉伯承在豫北發動攻勢,傷亡慘重。看勢態,像是東進不成而改為西竄。」

蔣介石正在踱步,頓足道:「究竟是東進,還是西竄?」

被蔣介石這麼一問,顧祝同心裡發緊,不敢貿然發話了。

顧祝同深知,熟稔兵法的劉伯承長於機動,善伺戰機,巧於用兵,在晉冀魯豫四戰之地如一股狂飆,來無形去無蹤。吃盡他苦頭的劉峙曾發感慨:「劉鄧部隊藏能於九地之下,攻能於九天之上,神機妙算也!」顧祝同自然也謹慎對待,晉冀魯豫是他一大心病。

沉吟片刻,顧祝同說:「劉伯承可能是西竄,而不是東進。」

「說下去。」

「劉鄧慣於寬大機動的運動戰,自3月9日黃河水歸於故道,他們時常出沒的東明至阿城150公里河段河勢險峻,已構成不可逾越的防線。這樣一來,他們東進便沒有迴旋餘地,按劉鄧一貫用兵之道,西竄的可能性最大。」

「你講的有道理。黃河……」蔣介石說到黃河,面部表情很複雜。為了保障重點進攻,蔣介石煞費苦心,讓黃河「參戰」,實施了所謂的「黃河戰略」,即將黃河引入故道,構成從山西鳳陵渡到山東濟南長達兩千里的「黃河防線」。為此,蔣介石很是激動了一番,逢人必說「黃河防線可抵40萬大軍」。

然而,此時他說到黃河似乎並不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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